她藉著染過金粉般的光線,不緊不慢地穿針引線; 在淺青色的底布上細細地施針; 繡著一條騰雲駕霧的黑龍。
她身穿大襟寬袖的深藍色布袍,袖口鬆鬆地捋到了肘部; 外面披著一條藏青色坎肩,下著黑色長褲; 腰間繫著白色棉布縫製的短圍腰。
這是傳統的納西族中老年女性服飾; 甚至可以說有點過分傳統了; 跟如今外頭街上常見的納西族婦女所穿的衣服頗有出入,倒像是從千百年前的麗江穿越過來了似的。
儘管如此,懷金芝的容貌卻跟她所穿服飾的暮氣沉沉截然相反。
她的面板光潔; 皺紋極少,只有嘴邊兩道法令紋比較顯眼; 那是嘴角常年下拉的結果;她頭帕下露出來的髮絲烏黑濃密,沒有摻著半點白色,整個人看起來似乎才將近四十歲; 但懷必知道她的真實年齡,五十七歲。
偌大寨子裡的三家人,懷家,拉木家; 沙家,每一個人見了懷金芝都要尊稱一聲“大奶奶”,雖然她並不是這裡最年老的女人。
懷必也跟大家一起管她叫大奶奶,他們兩人之間倒是有真真切切的血緣關係——懷金芝是懷必祖母的妹妹。
他祖母沒仙逝的時候,“大奶奶”的名號原本是他祖母的,仙逝以後,懷金芝成了家裡最年長的女人,這名號也就落在了她頭上。
懷必一直覺得自己看不透這位長輩。
自他記事開始,她彷彿就已經坐在了這扇窗戶底下,刺繡刺了大半輩子,不動如山,好像將來也會一直這樣下去,直到死去。
但他知道,她不是永遠都專注於刺繡的,她也會做一些別的事情。
至少,十一年前,懷然的左眼就是她親手挖出來的。
懷然體內用來封印大虺和記憶的九轉金針,也是她親手扎進去的。
此刻,懷必站在她身後,聽著那長針刺入底布的聲音,一下,又一下,落在耳朵裡,讓他覺得時間像是被延長了無數倍一般。
終於,懷金芝開口了,兩片薄薄的嘴唇碰了幾下,“這就是你的決定?”
他聽不出她是喜是怒,低頭“嗯”了一聲。
“這麼說來,小然要是死了,你又不肯獨活,那懷家……可就絕後了。”話雖如此,她的語氣聽起來卻沒有絲毫憂慮。
“小然畢竟是我的妹妹,十一年前族裡放了她一命,現在一樣也可以。”
“那時候若不是你們的母親……阿必,你跟她真是像啊,連要挾人的招數都是一模一樣的。”懷金芝繡著龍爪底下的祥雲,不鹹不淡地說,“不過,也多虧了你沒有她那麼死腦筋,否則,我今天見到的,可就是你的屍體了。”
頓了頓,她繼續道,“聽說,古時候中原人給皇帝進諫,級別最高的就是死諫,一口棺材,裝著屍首,直接就拉到皇帝面前……也不知道你母親是不是看書看到了這些,當年才做出那樣嚇人的事,唉,不說了罷,她人也已經去了……”
懷必低頭不語,身側垂下的手卻不由得慢慢捏成了拳。
終於,懷金芝切入了正題,問道,“那麼,如果我們如你所說,將大虺放了出來,寨子要怎麼辦才好呢?”
“大虺要修煉成蛟,需要五百年。”懷必早就想好了要怎麼應對這個問題,“五百年,我們挪個窩,搬離這裡,時間綽綽有餘了。”
“搬?”懷金芝將手中的針紮在黑龍的眼睛上,停止了刺繡,站起了身來,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你們年輕人啊,真是太有主意了,我老人家,弄不懂你們的想法,你倒是說說,這玉龍山裡,哪兒還有跟咱們這片地一樣的好風水?”
“搬出去。”懷必說道。
三個字,堅定有力,擲地有聲。
聽了他的話,懷金芝瞳孔不由得微微一縮。
“搬出去?”她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你把祖訓放哪兒了,懷必,‘不出山門’這四個字,可是在第一條裡就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記得。”懷必直視她的雙眼,“但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就為了你妹妹一個人?”懷金芝看向一旁椅子上坐著的危素,她還陷在催眠中,整個人宛如泥雕木塑,對他們的爭執沒有絲毫反應。
“為了寨子裡所有的年輕人。”懷必說,“小然只是一個契機。”
“……你這是真心話?”她猛然上前一步,上半身前傾,死死盯住他的臉,不肯放過那上面每一絲細微的表情。
“是。”懷必十分坦然地迎視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