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還是坐下了。
但依舊沒有說一句話。
明明原本是個挺活潑的孩子。
這是要跟她娘冷戰呢。
陸錦惜笑了一聲,只擺擺手叫丫鬟們都出去,才對她道:“認識的,知道我是你孃親,不知道的只怕還以為我是你仇人呢。現在改嫁的事八字沒一撇兒,你就已經這樣;若真等到改嫁了,你不得為著你爹,跟我反目成仇?”
這是何等輕飄飄的一句話?
可落在薛明琅的耳中,簡直如同一道驚雷,炸得她立刻瞪大了眼睛,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這句話是從她孃的嘴裡出來!
自從無意之間聽到她娘與青雀說話之後,這件事就成為了薛明琅埋藏在心底的秘密。
她從來不敢向別人吐露。
就連素來無話不談的姐姐薛明琅,她也不敢讓她知道。
這件事若傳揚出去,孃親可能會為千夫所指、萬人唾罵。
可如今,她卻如此坦然,甚至完全不當一回事一般,毫不遮掩地說了出來!
薛明琅愣住,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陸錦惜卻是鎮定自若,見她這般,不由笑起來:“不必如此驚訝,孃親知道你應該也知道有些時日了,今日,也是想要開誠佈公,跟你好好談談心。”
談談心?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奇怪了,以至於薛明琅其實不是很適應。
她覺得自己應該大聲質問她:怎麼敢就這樣說出來,怎麼可以這樣坦然,毫無羞恥心……
可話到了嘴邊,觸到陸錦惜注視著她的眼神,她又覺得這些言語鋒銳如刀劍。
而她的孃親,素來是個很柔弱也很脆弱的人。
終究還是沒有將這些質問說出口。
薛明琅開口時,只覺得喉嚨裡像是卡著沙子似的,有些澀然,有些僵硬,也有些顫抖:“……那你真的要改嫁嗎?你跟青雀姐姐說的那個宋大人……又是誰?”
果真是知道的。
而且應該是無意之間聽到的牆角。
算薛明琅態度變化的時間,應該是她沒來之前,陸氏交代青雀去給宋知言送信的時候,薛明琅得知了。
不過這些都是細枝末節了。
薛明琅肯開口,這件事就已經成功了一大半。
陸錦惜緩緩開了口:“改嫁的事情,眼下是不會的,但往後誰又說得準呢?宋大人的事,我會一五一十告訴你。但在說這個之前,你能不能也老實告訴孃親:你大伯母是不是跟你說,女人出嫁從夫,若是改嫁,便是不守婦道,便是水性楊花,便不再是你們的孃親,也不要你們了?”
“孃親怎麼知道?”
薛明琅頓時有些驚訝地看著她,但也很迷惑:賀氏說的話,陸錦惜今天要說的事,有什麼關係?
“大伯母是這樣說過,珠姐兒也這樣認為,她看的書上也是這麼說的。”
最怕的就是潛移默化了。
一想起賀氏來,陸錦惜心裡頭一股邪火就往上冒著,差點都沒壓下去,聽了薛明琅的回答,已是忍不住冷笑了一聲:“哪裡都有她這害人精!”
話裡頭夾著幾分冰冷的意味兒。
薛明琅一下就聽出來了,見著陸錦惜這滿面的冷凝,一時竟也忍不住有些害怕:“是、是她們說得不對嗎?”
“說得對不對我不知道,但你大伯母這半輩子過去,讀過的書還沒你多,讀書寫字雖會,詩文策論卻是一概不讀的。”
陸錦惜背後損人的功夫,從來不差。
要抹黑就往死裡抹黑。
區區一個賀氏,放現代,充其量也就是個剛讀過小學語文的水平,也敢替她教女兒?
讓薛明琅去教訓她還差不多!
“你大伯母的父親,也不過只是個縣令小官。她去過的地方,屈指可數,也不曾從萬卷書海中看到外面世界的形貌。”
陸錦惜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
但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種格外吸引人的力量,引得薛明琅忍不住跟著她的聲音徜徉。
“你已經讀過了《海外遊記》,也默過了《詩三百》,翻過了《夢齋筆錄》,知道海外有蓬萊,知道蒹葭伊人,也明瞭百姓民生……”
“你本已比你的大伯母優秀出不止十倍,為什麼要去聽她的話?”
一個簡簡單單的疑問,就這麼拋了出來。
沒有半點咄咄逼人之感,卻讓薛明琅腦子裡空白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