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望見那蓮生姑娘眼神閃爍,正若有所思地凝視自己,連忙收回這般滅威風的話,朱袍一展,縱身躍下大石,蹲到蓮生身邊。頭頂陽光璀璨,映得這血氣方剛的少年更是生機勃發,雙頰紅潤如火,一雙唇角不能抑制地高高翹著,掩飾不住滿臉歡欣:
“你怎麼在這兒?”
蓮生拼命整理表情,勉強做出一個齜牙咧嘴的笑容。
這胸口被他狠踹一腳,饒是當時承接的是男身,也痛得翻江倒海,恨不能立時揮動粉拳,照著他胸口搗上幾記,然後拔足逃走,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忍住,忍住,好漢報仇,十年不晚。下次絕不能心軟,絕不能輕饒了他,讓他叫爺都是輕的,要叫幾聲阿翁……
當下也唯有勉力坐穩,急急忙忙斂斂裙腳,整整鬢髮。幸好臨行前仔細梳綰過,但適才變身倉促,也搞得釵橫鬢亂,狼狽不堪。反正她在李重耳面前狼狽不堪已成習慣,只好輕咳一聲,若無其事地開言:
“來採些香材,見那坡上有軍士,便從坡下過來,不想天降飛人,真是飛來橫禍。嚶嚶。還好沒砸到我。你們繼續,我要走了。”
正待起身,只覺袖上一緊,卻是被李重耳拉住。蓮生本已心頭忐忑,劇跳如擂鼓,這下子更是緊張萬分,本能地揮臂甩開,嚎叫起來:“怎麼還不準走了麼?我,我另有要事,不能再陪你玩耍!……”
回頭卻望見李重耳神情錯愕,伸出的手在空中停了片刻,尷尬地慢慢縮回。
“姑娘誤會了。我沒有惡意,只是……這幾日還想著要不要去甘家香堂向你道別,既然剛巧遇見,那麼順便說聲別過吧。”
“道別?你要幹什麼?”
李重耳捋了一把散落的鬢髮,雙頰更是紅漲,喜悅,驕傲,忐忑,嚮往,交織在這張年輕俊朗的臉上:
“我三日後隨軍出征,馳援東境慶陽。慶陽郡遠在千里之外,大軍疾行也要半個多月腳程,若天時不利,果然開戰,那麼只怕數月內都回不來了。原想著要好好答謝你的禮物,這幾日軍情繁忙,定是趕不及了……待我來日凱旋吧。”
寒風颯颯,吹動頭頂枝葉紛雜,攪得蓮生腦海中一陣亂響,全然不能相信自己聽到的聲音。適才那滿心忐忑,瞬間拋到九霄雲外,連逃走也忘了,不自禁地張大了嘴巴,呆呆瞪視著李重耳。
出征?開戰?數月內都回不來了?
三天兩頭與這殿下廝打嬉戲,肆意叫罵,幾乎已經忘了他的身份,常常忽略了眼前這男兒並不是個普通玩伴,不是個只為一口生計奔波的尋常少年,而是個皇子,親王,皇帝老兒親口封的武將。今日還在與自己打架玩耍,後日便要奔赴沙場征戰了,一去千里,時空茫茫,不知何日才是重會之期。
蓮生的視野,一向只在苦水井內,今年才剛剛開始接觸香界,對軍國大事全無概念,自己不是軍籍又無須從軍,連兩國交兵是怎麼回事也不大曉得。一時間眼前只晃動著那一夜荒野遇刺的情景,刀光劍影,生死搏殺……一個刺客已經兇險萬分,沙場千軍萬馬一齊湧來,那是什麼境況?
自古以來從軍都是賭命的差事,多少軍士有去無還,李重耳的武藝雖然遠勝常人,然而與自己廝殺半年,從未贏過,這等戰績出征沙場,教蓮生怎能放得下心?……
諸多思緒交纏,宛如這林中迷離晨霧,擁塞蓮生心頭,竟然良久不能出聲。眼望著李重耳滿面歡欣,自己卻是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憂心忡忡,越絞越緊:“你會……會上陣打仗嗎?”
“會呀。”這一句正問到李重耳得意處,不禁露齒一笑,洋洋自得地揚起了濃眉:“我一身武藝,終於派上用場!以後他們再也不用嘲笑我沒有上過沙場、不懂兵法戰術,本王要以赫赫軍功,昭示本王的真正本事。”
“你那點本事……”蓮生愁容滿面:“上陣豈不是很危險。”
“咦,這是哪裡話來!”
那殿下的小心靈受到極大傷害,奮然挺起胸膛,拍得啪啪作響,神采飛揚的雙眸,在冬日豔陽下熠熠閃光:
“你是敦煌人氏,難道不知道本王的威名?我那杆龍象鎏金槍,至今未見敵手,迎戰百萬大軍不在話下!那日城南遇刺,你親眼見的,偷襲的刺客還不是落荒而逃?適才比武的那小賊……那小賊三拳兩腳便被我踢飛,壓根兒不是我的對手!每次比試前胡吹大氣,最後都被我按在泥裡跪著叫爺……”
蓮生的小臉憋得通紅,吭吭咳了兩聲:
“跪著叫爺的那個……確乎丟臉。”
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