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金枝玉葉之體,豈能與尋常將官一樣親臨戰陣,一旦有個閃失……”
“閃失,閃失,你滿腦子除了閃失之外還有沒有別的?我娘也沒像你這樣對我管手管腳!我是男子,不是閨閣小娘們兒!走開,叫侍女送新衣服來!那朱袍顏色不新鮮了,今日換那件新染的穿,聽說中原最時新的樣式是領緣織如意雙麒麟紋,叫少府寺依樣給我制幾件,織金要細,經緯密實些,顏色不要茜草,要硃砂……”
眼下的李重耳,又在精心挑選他的每日新衣,自侍女推上的衣架中瞄來瞄去,親自選了一件新制的八寶蓮花暗紋袍衫穿戴起來。這殿下自幼愛惜姿容,喜歡漂亮衣裝,也是多年來本性未改。霍子衿看著他滿臉得意地對鏡自照的樣子,心中暗暗腹誹:
“穿得再漂亮又有什麼用,等會兒還不是被那七寶按在泥裡打。”
“殿下,依屬下之見,今天還是不要去比武了,出征前都不要去。”出自一名輔護都尉的責任心,霍子衿終於還是鼓足勇氣說出來:
“出征殺敵,多少都要討個吉利,殿下每次比武屢戰屢敗,今日也……也難求一勝,臨行前搞得大敗虧輸,未免有傷志氣與威風,還是待得來日凱旋再比不遲!”
“為人當講信義,說好了不見不散,就不能臨陣脫逃,輸了也要去。”李重耳對鏡正冠,揚眉欣賞自己的姿容:
“再說了,我即將遠行,起碼兩三個月才能回來,也應該跟他道個別。輸贏的事嘛……你知不知道凡事都有定數,一生註定的勝負也就那麼多,我在他這裡輸過了,戰場上就會贏回來……喂,你怎麼知道我就一定輸,你到底是他的人還是我的人!”
霍子衿悻悻垂首:“祈願殿下能贏。”
李重耳哼了一聲,攤開一隻左手,遞到霍子衿面前:“這個給我放回佩囊,小心裝好。”
霍子衿雙手接過,只見是一隻小小白瓷瓶,形作扁圓,貌不驚人,瓶口已然塞住,依然散發出一絲微微的異香。
這殿下真是越來越邪性了。
愛穿漂亮衣裝也就罷了,精心修飾儀容,連打架都宣告不準打臉,也都罷了,如今居然還玩起香來!他自幼不愛花花草草,從不在室中燃香也不在身上佩香,聖上賜的珍奇香品全都棄之一旁不大使用,最近這是怎麼了?
前日忽然見他身邊出現這隻瓷瓶,也不知是打哪兒弄來,喜愛無比,珍重無比,時時握在手中深嗅,讀書也嗅,議事也嗅,縱馬行在大街上,不知怎麼就想起來,自佩囊中摸出,把玩片刻,悠然湊到鼻端嗅上一嗅……
還說自己不是閨閣小娘們兒!這樣下去,遲早哪一天要像城中那些浮華少年,每次塗脂抹粉,擦得遍體異香……
霍子衿身為輔護都尉,眼看著自己的主上一路跑偏,真是看在眼裡,急在心上。手捧著這隻瓷瓶,悶頭片刻,終於又奮聲開言:
“殿下,玩物喪志,不可不防。樂意玩香,在府中玩玩也就罷了,隨時帶著個香瓶,走到哪兒嗅到哪兒,這實在……太有損殿下風儀。這香瓶我替殿下收著,別裝在佩囊裡了,那虎頭佩囊是裝印綬用的,普天之下也只有殿下會在裡面放個香瓶……”
話音未落,已經感覺到凜凜殺氣,如刀如劍懸掃在自己頭頂。
“哪兒那麼多廢話。”
李重耳已經在眾人服侍下穿戴完畢,一身華服,光彩耀目地站在霍子衿面前:“給我細細裝好。用你的話講,‘一旦有個閃失’,可就不是去劈柴那麼簡單!”
霍子衿忍氣吞聲,自架上取過李重耳的虎頭佩囊,小心開啟。那囊中已經裝了四彩朱綬的龜鈕金璽,側面夾層又裝了當年飛天賞賜他的玉瓶,如今再塞入這隻瓷瓶,真是滿滿當當。面前的李重耳,氣勢洶洶地張開雙臂,待霍子衿將那佩囊於他腰間繫穩,方和顏點了點頭:
“你懂什麼。這物件是一份深重心意,豈是尋常香品可比。待會兒比武時候,你給我摘下來,好好捧著,回來趕午朝時候,重新佩上……”
霍子衿警惕地睜圓了眼睛。“什麼心意,誰的心意?”
李重耳白他一眼,摸摸腰間佩囊,整整衣冠,傲然輕咳一聲。
“你還真是賽過我奶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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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顆剛揉好的香丸,圓潤,微溼,異香撲鼻。依序排列在薄紗繃就的香羅上,彷彿一個列陣的軍隊。
蓮生小心翼翼地捧著香羅,擺到草廬背陰處,讓清晨的微風與豔陽,將香丸慢慢陰乾。
裹緊身上的猩紅絨氈斗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