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無一處倖免,又恨又急地連聲叫嚷:“反了!反了!殺人!殺人!東家給我做主啊!那賤丫頭反了天了……”
另一個衣裝整肅,貌美如花,正成鮮明對比。身軀纖弱而身姿筆挺,昂然跪在一邊,神情中全無畏懼之意,小嘴抿得鐵緊,一聲不吭,只是一雙明眸爍爍生輝,彷彿承載著萬語千言。
“是烏沉與蓮生打起來……這一師一徒,太不成話……”
管事陳阿魏跟在甘懷霜身後,急匆匆地稟告。各級雜役都歸陳阿魏管理,此刻鬧成這樣,甚至要驚動店東親自前來,陳阿魏自知失職,伸手指著跪在地上的二人,連聲喝罵:
“把園裡搞成這樣子,成何體統,還有一點點的規矩嗎?先拖下去行家法,每人各打十板,扣一月工錢……”
“慢著。”
甘懷霜蹙著雙眉,下頜微微一揚,陳阿魏頓時住口。
身週數十人,鴉雀無聲,偌大一個後園只聽見烏沉在發瘋似地狂叫:“反了!反了!……”
“慢慢說,怎麼了。”甘懷霜厭惡地拂了拂長袖:“是非曲直,自有公論,有理不在聲高。”
烏沉氣焰受挫,語聲瞬間低落下來,然而淒厲怨毒之意,有增無減:
“那死丫頭,賊廝鳥,她要害死我!她私自進後園,跑到凝香苑來,一身油煙臭氣汙了香室,我來勸阻,她動手打我,還將我推入荷花池滅口!……”
越說越是怨憤,也不顧甘懷霜的厭惡,又撲在地上嚎哭起來:“東家,你要為我做主啊!我烏沉在甘家香堂做了一輩子工,如今被自己的徒弟踩到頭上……”
甘懷霜的視線轉向蓮生,眸光凌厲,如一柄利劍。
“說。”
蓮生抬起眼簾,毫不畏懼地望向甘懷霜。
她早知道要有這一刻。
等的也就是這一刻。
☆、第32章 依律責罰
在甘家香堂做工四個月; 被烏沉欺辱已經不計其數; 就算是心有所求; 一忍再忍; 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日被這卑鄙的師父逼得荒山露宿,縹緲的夢境裡,蓮生夢見了很多人。有張婆婆,有辛不離,有她從未見過面的父母雙親; 還有甘懷霜,有李重耳,甚至有壁畫上的官兵和民眾,有佛祖與飛天……
每個人似乎都對她說了很多話; 講了很多事; 眾多意象交纏在一起,幾乎幫她回味了過去十五年裡; 所有的經歷與遭遇; 所有的樂與怒,悲與喜,愛與憎; 夢想與屈辱,黑暗與光明……
經歷雖苦; 但她不要放棄。非但不放棄,還不要委曲承受。就算沒人能幫她,也要自己幫自己; 在這喧囂的塵世間,努力掙扎出一個能容身的餘地來。
不就是打人麼?
不就是不准她來後園,怕一身油煙臭氣毀了香品麼?
不就是強壓著她捺著她,不准她呈送香品給店東品評麼?
必得要想個辦法,讓這可惡的烏沉師父,自己打自己,讓她找不到理由誣陷自己毀了香品,亦找不到理由阻攔自己呈送香品給店東。
她知道她會跟蹤,故意堂而皇之地來了後園;知道她脾氣火爆,故意上了半月橋,讓她自行失手跌入荷花池;知道她不甘心被蓮生如此戲弄,必然要鬧著求見店東……
至於那所謂的油煙臭氣?哈!
蓮生此番,可是有備而來。
“……違規來到後園,是我的錯,蓮生認罰。但我身上絕無油煙臭氣,並未影響到香博士的好香。”
甘懷霜靜靜聽她朗聲自辯,一直未有開言,聽到此處才淡淡插了一句:
“廚房雜役,哪裡脫得掉油煙氣,這個你卻是推脫不得。”
“我沒有。”
蓮生昂然起身,張開雙臂,原地旋身一圈,羅裙裙袂全都飛揚起來,恍如盛開的花朵:
“眾位皆是香道中人,想必嗅得清楚,蓮生身上,絕無油煙臭氣!”
園中鬧出如此大事,不僅掌櫃十一娘、管事陳阿魏,就連賬房吳桂枝、侍女蘇合、香博士白妙、花夜來……也都聞訊前來,整個甘家香堂能抽身的所有人都擁在現場。
這些人,確如蓮生所言,個個是飽經歷煉的香道中人,堪稱整個敦煌嗅覺最為靈敏的人群。聽得蓮生如此挑釁,眾人一個個地全都昂起了頭,細細吸嗅一番。
確實無一絲油煙臭氣。
身周有各種味道:脂香、佩香、草香……枯枝落葉味、泥土味、還有被烏沉翻動的荷池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