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涼意,低頭一看,只叫得一聲苦,不知高低。但見全身一片狼藉,羅裙倒翻,赫然露出內裙與褲腳,髮髻半散,幾縷長髮垂在胸前,剛才精心插飾的花花草草,早已蹭得七零八碎……最要命的是新置的紗襦,肩上活活地撕了一條口子。
“慘……”
急忙鋪平裙角,捋順發絲,勉強掩住裸…露了一半的臂膀。李重耳剛才情急難顧,一把捉住人家一個小姑娘的雙腳倒提起來,此時也不覺尷尬萬分,連忙撒手撤身,將臉扭向一邊,裝作打量樹根上的花紋。
好在終有所獲,不枉這通折騰。
“喏,給你。”蓮生得意地伸出右手,食指尖上套著一物,輕輕搖晃,月光下瑩潤生輝,正是李重耳失落的玉瓶。
從未見過這位韶王殿下如此喜悅的笑容,一瞬間彷彿旭日當空,春風漫卷,整個人都被幸福與興奮填滿了。往日裡傲然翻到天上去的一雙眼,此時笑得如孩童一般,眉梢眼角沾蹭的泥土,撲簌簌掉落下來……一把自蓮生手上抓過玉瓶,緊緊握在掌心:
“謝天謝地!再也不要丟了,再也不要丟了!”
“到底是什麼寶貝?”蓮生滿心好奇,已經無法自抑:“我觸到它的時候,有些……異感。”
“異感?”李重耳愕然抬頭,神情中已經全無平日驕橫:“什麼異感?”
“嗯,好像自己飄在雲彩裡,飄在美妙的香花和瑞鳥中間……瓶中想必盛過香品?明明是空的,卻依然有異香撲鼻,從未遇見過的香,現今識得的一千多種香料裡,並沒有這種特別的香氣……”
“哪裡還有香氣?”李重耳張開手掌看了看玉瓶,又放在鼻端深嗅一番:“我倒是懷念得緊,但是十五年了,早就沒有了。日日觸控,也並無異感啊。”
蓮生皺了皺鼻頭,欲言又止。
滿心的疑惑,真想問個明白,但人家如此珍愛的物件,想必來歷不凡,就算自己出手相助,也不能因此就追問人傢俬隱。
眼前微光閃動,是頭頂天色將明,月光的明朗,銀河的燦爛,都已經漸漸被席捲天穹的蒼紫色取代。一夜歷險,就此終結,雖然驚忙一場,總算平安無事。
“我送你回城。”李重耳撮唇作哨,碧玉驄疾奔身邊。
“不要。”蓮生可不想跟這人多作糾纏。尤其還是女身。一旦不小心被他窺破自己就是那勇猛的少年七寶,當她是個能變身的妖異,豈不後患無窮?換個別人,可能直接被妖異嚇跑了,但這傢伙連山膏都敢打,絕不會輕易放過蓮生。
“你幫了我的大忙,我怎能讓你孤身回家?”李重耳果然不放過她。失落的物件到手,胸懷一暢,頓時那驕橫語氣又來了:“你家住哪裡?城內嗎?上馬!”
“就在附近,不用你送。”蓮生抱著已經被揉爛一半的花草,急匆匆奔向離敦煌城相反的一邊,離這皇子遠一點,再遠一點:“不準送!不準跟過來!”
李重耳呆在原地,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這女子如此熟練地對自己指手劃腳,實在匪夷所思,然而她神情中,語氣裡,一些似曾相識的東西,竟令他不由自主地情願聽從。
眼望著密林中薄霧繚繞,微風拂面,吹得少女衣袂漫卷,輕盈的身形已在晨光中越走越遠,急忙高喊一句:“如何可以再見你?如此大恩,當擇日答報。”
蓮生心頭一動,腦海中浮現那簪花老丈的答話,一時玩心又起,禁不住轉過身子,倒退著前行,遙望著遠處呆立在碧玉驄前的李重耳:“見一面還不夠嗎?”
繼而老氣橫秋地拋下一句:“世上多少百轉千回,不過就是為了見上一面。”
其實她想說的,是另外一句。
但是,只能在心中暗暗狂笑,無論如何不能說出口來:
“再過幾日又是比武之期,想見你阿爺有什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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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大的廚房,窗明几淨,連案板都閃著微光。所有鍋碗瓢盆,一個一個地擦得鋥明瓦亮,一切器具各歸其位,四下裡一塵不染。
午膳已過,廚子們各自歇息,整個廚房寂靜無人。蓮生一個人幹得熱火朝天,天時尚早,已經將所有活計全部做完。
全身都被汗水浸得溼透,額頭鬢角,髮絲散落,一綹綹粘在面頰,汗水順勢蜿蜒而下,一道道流入白膩如凝脂的頸間。蓮生摸出帕子,胡亂幾把抹去汗水,以大葫蘆瓢自水缸中舀出半瓢清水,一古腦灌進肚子,頓時從喉至腹,一片舒適的清涼。
雖然不能就此放工回家,也是一段難得的悠閒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