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不離抬起頭,直視蓮生的雙眼,口中語聲微顫,但仍然堅決地,清晰地,一字一字說出來:
“真正喜歡你的人,那是一切以你為重,一生一世不讓你傷心。未來的日子只願與你共度,一時一刻不與你分離。真正喜歡你,就是寧願傷自己,也不能傷到你,是要傾盡我一切,一定要保護你!生生死死置之度外,只要此生能有你!他能做到嗎,他能嗎?”
清冷寂靜的深夜,唯有昏黃燈火圈定這裹在斗篷中的一對少年,整個天地間只餘辛不離急切的語聲迴響。蓮生嘴巴微張,呆呆凝視他的臉,屏息良久,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不離哥哥,你說得太好了,不愧讀過那麼多的書。就是這樣的感覺:一生一世,別無所求,唯願與你廝守。”
“蓮生,你……”
“我能做得到。”蓮生雙眸燦亮,用力點頭:“我就是這樣想的,與你說的一模一樣。至於他能不能做到,與我何干?”
辛不離嗒然無語,緩緩坐回原處,低頭抱住了自己雙膝。
城中更鼓擊響,四更已過,天邊漸漸泛起灰紫光芒。蓮生扒開斗篷縫隙窺看,只見井邊那株蘭花,看著依舊新鮮,但那香氣始終凝在花朵上未散,一絲一毫都沒有滲入土中,顯然花根並沒有成功地扎入土裡,依然是隨時都會枯萎的一朵浮魂。
“六個時辰就快到了,還沒有成活的跡象……”蓮生憂愁地嘆了口氣:“各種養料我都試過了,蘭花肥,榮花水,香油,純露……還有什麼法子呢?”
辛不離默然凝視著那朵鮮花。“將軍府裡有沒有什麼特殊的養料?”
“沒有,齊老先生說了,那花只是經夫人之手種下,就自生靈驗。哎,不離哥哥,”蓮生重又湊到辛不離身邊,喁喁細語:“那曲《香音變》裡唱:‘拋卻神山長生福,願作塵世女紅妝。黑髮雙結同偕老,白頭互許效鴛鴦’,我當時還不懂,覺得一個神仙就這樣留在人間了好可惜,今天去那府中一看,似乎懂了。”
“看了什麼懂了?”
蓮生仰著小臉,遙望漫漫星空:“也說不清楚,原以為那府裡一定處處神蹟,今天去了一看,出乎意料,一切都很尋常。那飛天在人間的生活,也就是個平凡女子,撫琴蒔花,足不出戶,為人…妻,育兒女,所有一切,平平凡凡,普普通通。愈是那樣普通,愈讓人覺得她一定很幸福。尤其那間樂室裡的樂器,全是一對一對,因為她夫婦二人都精通音律,時常琴瑟相和互通心聲,讓人一見之下,真是心嚮往之……”
辛不離也仰望星空,只見天穹幽暗,銀河半沉,西邊烏雲翻滾,東邊朝霞初升,處處七彩交纏,正似他混亂心胸。
“是啊,知音世所稀,自古皆然。那澹臺詠與飛天遠隔人神兩界,竟能憑藉一曲琴音相依相隨,真是莫大的福分。世間有多少人咫尺天涯,將自己身邊人眼睜睜地錯過呢。”
“緣分可遇亦可求,豈能輕易錯過?”蓮生堅定地搖了搖頭,依然仰頭望天,眸光晶亮如燦爛星辰:“我想那飛天能留在人間,必然也下了非凡決心,承受非凡苦難,拼盡全力搏得這一段人間姻緣。人間萬事,亦當如此,可進不可退,可遇亦可求。平白錯過,於己於人都是辜負。”
辛不離胸中震動,忽然間激盪莫名。
為什麼他一直在錯過?
為什麼一直退讓,隱忍不言?為什麼滿腹自卑與疑慮,層出不窮的種種顧忌?為什麼不能直接對她說出來,我喜歡你,我想與你共度餘生?我愛你至深,我許你終身,我比任何人都更能給你幸福!不敢承諾嗎,繼續迴避嗎,還要等到什麼時候,還要眼睜睜地看著她走到哪裡?!
身邊咫尺,就是他心愛的人,小臉正迎著朝陽,眸底滿盛朝霞,流光溢彩,唇角溫暖純稚的笑容,令他心中簡直一陣陣地絞痛。這溫暖的雙眸,柔嫩的雙頰,豐潤的櫻唇,無一不如滾滾春雷激盪他的心胸,想馬上對她訴盡千言萬語,傾吐滿腔壓抑許久的心事,想馬上握住這雙手,擁緊這嬌弱肩頭,想……
一時間整顆心跳得幾乎要躍出胸膛,不自禁地坐直了身體:“蓮生……”
“哎呀,六個時辰快到啦。”
蓮生眼眸被霞光所刺,瞬間移向了井邊的蘭花:“這……這沒活啊!怎麼辦,怎麼辦?”
辛不離已經前傾的身體,猛然扭轉,強行壓抑住滿腔激盪的心潮,也跟著望向蘭花。
朝陽下那朵蘭花已然不似先前那般飽滿,花蕊垂落,花瓣枯黃,花香也飛快黯淡。
☆、第69章 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