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碗收進了灶間,齊翠兒見就她一個人吃的便問道:“正兒呢?”
陶麗芬答:“在前頭呢。整天除了睡覺就不挨家待著。前兩天還跟我往碼頭店裡去了,說要幫忙,結果沒一會兒就往人家船上跑,嚇得我拉下來揍了他兩下。還是就叫他跟著他師父吧,也就在玉蘭跟前才老實點兒。”
齊翠兒問:“你們那裡靈素又不常來,就你一個怎麼忙得過來。”
陶麗芬道:“開始兩日還好,沒過幾天人就多了,靈素跟我商議了,請了住附近的兩個大娘來幫手。”
齊翠兒道:“那麼點子地方,一共能掙幾個錢的,還請倆人幫手。”
陶麗芬笑道:“也還成。”
一時無話,齊翠兒坐那裡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陶麗芬給她倒茶,也不則聲,兩個人就那麼呆呆坐著。
好一會兒,陶麗芬才開口道:“你呀,別想那麼多。這事兒沒什麼對錯,就看自己怎麼想了。幸好是如今,要是早個二三百年的,你想這麼痛快還不能呢。一開始難免會覺著難受,倒也不是對那人如何,總是打算過要好好過日子的,忽然走不下去了,就跟一匹布織了一半得鉸了換新花樣一樣,心裡自然有些不是滋味……”
齊翠兒苦笑道:“我一個人在屋裡待著都覺著有些喘不過氣來似的。可實在是……我都不曉得盼過多少回和離了。只是以前略露了點意思,我爹孃那反應,嗐!這下好了,順順當當的。只是明明順當了,我這又高興不起來了。”
陶麗芬道:“這從山上跑下來還不是說剎住腿就能剎住的呢,何況兩個人過了這麼些日子了。好多時候,都習慣了。習慣了這麼著過日子,吃飯做活兒,連捱苦受罪都習慣了……忽然都沒了,前頭的路好似怎麼走都成了,又不知道究竟能怎麼走,可不就心慌麼。我是有正兒在,心裡沒那麼多空東想西想,又被個屋子逼得沒地方容身。這麼一來,心裡光急和愁了,倒沒那麼空空的難受,嘿,也算一宗好處。”
見齊翠兒在那裡苦笑,便接著道:“我生完正兒那陣子身子都不太好,也沒人能幫把手,小孩兒哭鬧了他還心煩。月子裡經常抱著娃兒一坐坐兩三個時辰。就落下了點毛病,後來都彎不了太長時間腰。從前家裡的事兒就都是我管著,他只顧著讀書就好。然後往家裡拿點廩給,他的活兒就算幹完了。
“可這有了娃兒同之前可大不一樣,娃兒離不了人。若是哪日他回來飯菜茶水不中意,面色便不好看。後來等正兒稍微大點,我就找點紡線搓繩的活兒做著,不為別的,就為著從他手裡拿錢過日子太苦了。雖是夫妻,有時候真覺得同要飯差不多。
“他那裡的事情我是一點不知道的,後來說要拜訪一個他的師弟,帶我們孃兒倆一起去了。我就是那會兒認識的靈素,靈素是真喜歡小孩兒……還是玉蘭告訴我我才知道,原來他抄了靈素相公的學文,怕靈素相公會去告他,就把我們孃兒倆帶去使個苦肉計。叫人看著他一家老小的份上不要毀了他的前程。所以,等後來,甩下我們母子兩個更能助益他前程的時候,他也沒什麼好猶豫的,——反正,我們不過就是這麼個用法吧。
“我白天要帶娃管家裡吃喝洗涮還想抽空掙幾個錢,一天累得恨不得倒頭就睡,哪裡還有旁的心思?可他不管。覺著不足興,白日裡臉色也越發不好看了。有一回我晚上趕工,把正兒哄睡了才敢抱進去放他邊上。他自己弄個手活兒舒坦了想睡了,結果正兒做什麼夢哭醒了鬧起來,他就把正兒趕下床叫他自己跑去出找我。那時候正兒剛三歲多點,大冬天的,赤著腳,一身短衫大哭著跑出屋子尋我來,臉上還半夢半醒的……
“你那位大概同他差不多,都是滿心都只有個自己的人。就算對你什麼時候好一些,也都是為著你叫他高興了有面子要麼就是有求於你了。你還沒嘗過同這樣的人生了娃之後的滋味呢!同這樣的人在一處,能指著什麼時候有真正舒心日子過?還有什麼放不開的。”
齊翠兒不由得想起自己懷了身子,那位在外頭喝得大醉回來的事情了。雖因著那回沒了娃,之後他也沒能改掉碰上酒就喝到大醉的習慣。說就是喜歡喝酒之後那樣暈陶陶的滋味。不錯不錯,就是這樣,什麼事情想起來做起來,最要緊的都是他自己的高興,旁的什麼妻兒爹孃都不要緊。
想想若這回真的把銀子給了他,他沒考上往後的日子只會更看什麼什麼礙眼,且自家也真是一點底子退路都沒了。若是真叫他考上了得個什麼身份,只怕自己這身份他又該嫌棄了。從前一起說好去看個戲,還嫌自己下了工回來身上一身汗味丟他臉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