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去了,方伯豐忽然說起要回後山峪掃墓祭拜。靈素想起來此地是有此一習俗,也不多想,問清了方伯豐,按著常例準備起香燭紙錢和青團拜碟等物。
這陣子雨水多了起來,淅淅瀝瀝地下下停停,剛暖和半天立馬又涼回去了,靈素便又拿了厚衣裳出來帶著。
前一天僱好了車,第二天天沒亮兩人就坐上車往後山峪去了。靈素這幾回運樹苗乘了幾回船,有些嫌棄車行顛簸,便對方伯豐道:“這裡那許多河,怎麼不多些船?船比車快,還穩當,又能裝東西。”
方伯豐道:“運河只和幾條大河是通著的,底下村莊上許多斷頭河。比方咱們山地那裡,門口就是河,卻沒船倒得了的。再有那些河浦多是天生天長的,只順著地勢走,許多地方順著水路雖也能到,卻要繞個大大的遠路,不如陸行痛快。”
靈素嘆道:“這要是都打通了就好了。”
方伯豐聽了點頭道:“臨縣大圩、湘澤那裡都是水裡找田的地方,確實家家有船,進出都靠水路。咱們縣裡好像還真沒有這樣……不過說起來我們這裡河浦也不少,嗯,這事還得從長計議。”
靈素不過隨口那麼一提,這路啊水啊的,對她來說並沒有什麼干係,便又說起這陣子在三鳳樓裡見識的應季菜色來。
一路閒話,小半日後兩人先到了馬塘鎮上,方伯豐拿出一疊子文書,去官坊裡頭先查了丁田的事兒。這一查叫他都快氣笑了,——丁田籍錄上,他十六歲那年就領了滿額五畝的丁田不說,且連妻室的六分丁都一同領了!他問那管事:“我去年才成的親,當日憑什麼文書領的六分丁?”
管事笑道:“不滿您說,我是這兩年剛接的這個活兒,從前的事兒還真不清楚。不過咱們這裡,有些人家兒子成人了就立馬給訂上小媳婦,雖還沒成親,有個聘書什麼的也就成了。不過早一年晚一年的事兒,就為了這田地,也得早點成親不是!”
丁田遷籍的規矩方伯豐這陣子都查明白了,當日憑了在縣裡的房契、自己的廩生生員籍和同靈素的婚書,已經開出了遷籍的文書。這會兒就拿了出來,遞給那管事。
管事接過去看了,點點頭道:“您當年這田是分在後山峪,這裡我給您開了文書,拿去叫那裡銷了田籍,到縣上登記等著領新丁田就成了。”
說著話已經把丁田轉籍的文書開好了,又在丁田籍錄的大本上做了記號,註明時間因由,才把文書遞給了方伯豐。
方伯豐拿了文書謝過這管事,管事又道:“您這銷籍和登記領田還得自己看著些兒,別一頭銷了,那頭領不上,可就抓瞎了。或者這頭銷了上田,那邊給您分個劣地,多虧得慌!最好有同縣裡官爺們相熟的人去說一聲,等那邊有了信,這邊再銷籍也好。省得吃虧!”
方伯豐又謝了一聲。兩人從鎮上出來,才又坐了車往後山峪去。
到了後山峪,方伯豐也不進村,先帶著靈素繞到村前的梅子嶺,行了一段山路,到了一處緩坡前。此處整齊列著十數個大小墳塋,方伯豐對靈素道:“這是祖父那時候買下來的地,後來……”嘆了一聲,不再言語,又帶了靈素往西邊一個單獨的墳包走去。墓碑上寫著的字靈素雖不認得,也知道該是方伯豐生母柳氏的墓。
墓基是石頭磊的中間是黃泥土堆,個頭比周圍幾個都要小上一些。方伯豐二話不說,先開始清除墳頭上和墳地周圍的雜草,靈素跟著幫忙。等雜草都除完了,靈素又拿了抹布出來把墓碑擦了一回,方伯豐則用泥笪盛了土往墳頭添土。
等這些都做好了,方伯豐又把邊上一個最大的墓也打掃清理了一番。才從籃子裡拿出白肉、整雞、鹹蛋、幹豆腐、油煎豆乾、煮老蠶豆、青糰子、米飯、酒等供品來在墓碑前擺放整齊,又取了香燭出來點上。兩人輪著磕頭祭拜。
靈素看方伯豐跪在那裡,神情端肅,也不敢胡亂說話,一步步都跟著學。
等磕過三輪頭,方伯豐又拿出元寶紙錢來在兩個墳前化了。
兩人在柳氏墳前默默坐了一會兒,方伯豐才輕輕對靈素道:“走吧。”
靈素抬頭看看他,方伯豐微微笑了一下道:“人死如燈滅,這句話我娘給我說了好多年了。頭一年我在這裡哭得人都迷糊了,暈暈乎乎地好像又看見我娘同我說這句話……之後,我就不哭了……”
靈素看看自己這肉身,心裡對此處的生死之說有些迷惑,不禁又想起之前所得識念中“生滅陰陽流轉”的話,何為生何為死?不知道。唯一能確定的是自己肯定死不了,便拉著方伯豐衣袖:“我會一直陪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