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清怡悄悄探過頭,見萬爺一手捂著嘴,另一手支在太師桌上,臉漲得通紅,似是極為痛苦的樣子。
旁邊穿蟹殼青裋褐的隨從垂手立著,神色平靜,仿似根本沒有聽見似的,既沒有幫那人捶背順氣,也不曾遞上茶水。
又過片刻,萬爺才止住咳嗽,慢慢抬起頭,正瞧見在門口張望的嚴清怡。
嚴清怡不意被察覺,本能地往旁邊閃避,就聽屋內傳來低沉略帶沙啞的聲音,“進來吧,我這病是天生的,不過人。”
嚴清怡看一眼芸娘,跟在她身後走進去。
芸娘笑著介紹,“萬爺,這就是先前提到的嚴姑娘。”
嚴清怡屈膝行個禮,“萬爺。”
七爺心頭一陣苦澀,他近來跟著青柏習練吐納功夫,自覺身子比往常輕快些,咳嗽也見輕。足有大半個月沒這樣嚴重地咳了,沒想到在她面前竟又來了這麼一回。
他不知道自己咳嗽時到底是什麼模樣,可每次咳完瞧見小鄭子眼中深深的同情,他也能猜想到自己看起來如何的痛苦。
為什麼偏偏讓她看到自己虛弱不堪的模樣?
七爺暗歎口氣,調整好氣息,伸手指了旁邊的太師椅,“嚴姑娘請坐。”
嚴清怡見芸娘站著,她也不好大剌剌地坐下,便解開手裡包裹,笑盈盈地道:“這兩條裙子是才做好的,請萬爺跟芸娘過目,不知能不能穿得出去?”
一條是六幅的層疊裙,用湖藍紗做的,上下共有四層,每層都細細地捏了褶子,皺褶處掩在上一層的下襬處,裙襬自上而下逐漸蓬鬆,仿若自高空飛流直下的澗水,飄逸若仙。
七爺點點頭,示意嚴清怡抖開第二條。
第二條卻是用銀條紗做的,也是六幅羅裙,卻沒有分層,而是直垂下來。可裙幅上卻星星點點地綴了十幾朵粉紅色的桃花。桃花是用水紅色的府綢剪成,為免綢布抽絲,四周用銀紅絲線鎖邊,最後用黃色絲線縫到羅裙上,那點黃色正在桃花中心處,正巧做成花蕊。
看上去栩栩如生,如夢似幻。
芸娘看呆了眼,片刻才低撥出聲,“真好看,怎麼想出來的?”
嚴清怡面上顯出一絲得意,笑道:“這幾天總聽別人談論桃花會,眼前就想起風吹桃花如雨,灑落滿身的場景,就做了這裙子。”
“果然沒看錯你,”芸娘讚歎,側頭問七爺,“萬爺覺得如何?”
七爺瞧著嚴清怡溫婉明媚的笑容,喜悅不由自主地從心底洋溢位來,唇角彎成好看的弧度,“嚴姑娘的確是蘭心蕙質,裙子看著極為不錯,可要想真正在京都流傳開,必須穿出去讓人看見。今日貿然請嚴姑娘前來,也是想問姑娘,三月三那日可願意去南溪山莊一遊?”
三月三,京都有頭有臉的勳貴權臣都會在南溪山莊賞桃花,如果能在那裡亮相,可想而知,錦繡閣的生意必定會大火特火。
芸娘立刻領會到七爺的意圖,眸中閃著光彩,熱切地看向嚴清怡。
嚴清怡稍愣,搖頭道:“不願意。”
七爺直直地盯著她,“理由?”
嚴清怡不想說出“無聊”這個原因,便敷衍地笑笑,“聽說那是貴人遊玩的地方,我一介平民上不得檯面,怕當眾失禮,反而影響錦繡閣的聲譽。”
她仍是穿著上次那件繡著臘梅花的象牙白棉斗篷,許是熱,斗篷只鬆鬆地披著,露出裡面丁香色的襖子和灰色間著淺紫色的百褶裙。墨髮綰成個圓髻束在腦後,戴了支淺紫色的珠簪,看上去素雅輕盈。
那雙眼眸骨碌碌烏漆漆的,分明不曾說真話。
七爺唇角微彎,含笑問道:“此言當真?”
嚴清怡抬眸望過去。
此時已近午時,溫暖的陽光自窗欞間照射進來,正照在他蒼白到幾近透明臉上,他面目精緻,一雙鳳眼幽深黑亮,像是靜水寒潭,沉靜得似乎能照見人的心底。
許是嫌屋裡不透氣,窗扇開了條縫,有料峭春風自縫隙中鑽進來,說不上冷,卻讓人神清氣爽。
嚴清怡驀地想起來,這個人她曾經見過。
濟南府的淨心樓,陽光也是這般地照著他精緻的容顏。
他唇角噙一絲淺笑,輕聲問:“要是我不賞呢?”
羅雁回回答說:“別擔心,七爺不賞,小爺我賞”,說罷遞給她一角碎銀子。
嚴清怡倏然心驚,感覺風似乎大了些,吹得她有些發冷。
這時,旁邊隨從抖開一襲斗篷給萬爺披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