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泰恰好恢復過來,一下子被戳到了致命痛處,整張臉都猙獰起來,“啊——不吉祥的死鳥,真是可惡到極點吶。老子向太陽發過誓,要把你這愚蠢的腦袋擰下來。老子可沒打算食言吶!”
他把妻子抱到一邊,動手就要擰掉那顆“愚蠢的腦袋”。
錦娘一把拉住他,手抓得緊緊的。如肺癆病人一般喘息著。好像兇案現場毫無經驗的兇徒,慌張地說,“哥……我再想想,讓我再想想……”
烏鴉絕望冰冷地說,“你不必再想。我受盡世間大苦,早已背棄道心,由殺戮入了魔,如今所求不過一死。你們動手吧。”
阿泰冷笑,“錦娘,別上他的當。這傢伙在裝可憐呢。就算在上頭吃了苦頭,下來都幾天了,他咋不吸靈氣?他這留著一身的傷給你瞧!可又怕你認不出,就先把一張臉收拾了出來。這隻該死的臭鳥十分狡詐。指不定這一身傷是他自己一手捏造的呢!”
錦娘:“……”
眨著一雙淚眼,向那具皮囊瞅過去。
阿泰猙獰地掀了掀嘴皮子,又要動手擰腦袋。
烏鴉毛都豎了起來。聲音變得越發冷酷,“周泰,你不想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嗎?你連自己是不是人類也不清楚吧?”
錦娘率先被這話擊潰了,轉身呵斥道,“你別說了!”
淚跡斑斑的臉變得一片刷白。
阿泰頓在那裡,凝固著。
烏鴉似乎要冷酷到底,“你不過是她從我的魂魄中割裂的一部分,你只是屬於我的一小部分。而你的身體不過是……”
“不要說了——”錦娘叫了一聲,滿眼恐懼。
聲音慘然,近乎泣血。
阿泰心疼到極點,想抱住她好好安慰。想告訴她,哪怕自己是牛糞做的,只要她不嫌棄就無所謂。
可是,腦海深處不知中了什麼魔咒,好像致命的核心被人擊中,漫起了大面積的空白。
他感覺喪失了身體,自己正從這世界墜向無限的虛空裡去……
他拼命念起了咒。
然而,妻子的哭泣漸漸變得遙不可及……
錦娘方寸大亂,用痙攣的手撫摸著他僵硬的臉,“你醒過來,不要離開……醒一醒……快醒一醒……說好要一直在一起的啊!”
她生怕別人聽見似的,喊得很小聲。
喉嚨裡壓著細碎的啼哭,像在夢裡驚悸的孩子,聲聲透著斷腸……
烏鴉倒在了桌上;榻上的男人睜開了眼睛。
銀灰色的鳳眼如星空般深不可測,有一種無情又神秘的美。
他默默注視著絕望中的錦娘,眼裡除了千年不化的冰雪,沒有其他的情緒。
“你過來。”他冷冷地說。
錦娘聽不見,她堅持不懈喊著丈夫,整個人都魔怔了。
巨大的恐懼和悲傷將她逼到了絕境。
黑色夢魘從天而降,一如當初身陷蟲洞時的無間永夜!
她撫摸那具凝固成石頭的高大身軀,冰冷,僵硬,沒有一絲溫度。好像壓根就沒存活過。
上窮碧落下黃泉,與君世世共嬋娟!
這個誓言,終究只是我的幻覺嗎?
五百世輾轉輪迴,恩深情重。
我因為你在“黃泉”受盡蝕身之苦,到頭來還是一場求而不得麼!
——她一遍遍在心裡追問,痴了一般,癱坐在丈夫的腳下。
抱住他僵硬的腿,無意識地囈語著:你快醒一醒呀……
榻上的男人依然冷冷的。好像沒有情緒。
鳳眼中卻湧出了兩行銀色的眼淚。如晶瑩奪魄的水銀,從那張神祇般俊美的臉上滴落,一滴接著一滴掉在了殘破不堪的身軀上。
他的語氣依然是一片固執的冰冷,“你過來,我才是你的丈夫。與你許下誓言的是我。他不過是個假人,你得認識這一點!”
錦娘如一朵落花萎在丈夫腳下。單薄,嬌小的一團,生機在無聲地流失著。
男人滴著銀色的血淚,從榻上滾落下來,露出一對被齊膝截斷的殘肢。
他的表情如寒鐵,用上肢爬向妻子,如撈浮木般把她摟進懷裡,狠狠地抱緊。
“我被你割裂了魂魄,丟棄在亡荒無人之境。終日與蛇鼠為伴,沒有吃的,沒有生機。每一秒都度日如年。我歷經人世間最深的苦楚,不惜背棄道心,入了魔道……我處心積慮做這一切……為的終究不過是……想回到你的身邊……”
錦娘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