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信見狀,不禁笑道,“尊夫人果真是個冰雪慧心的女子。”
阿泰橫他一眼,扔個蘿蔔餅子在口中嚼著,“昨夜把那降神的捉了?”
“捉是捉了。”雲通道,“那人確有些通靈本事。只是當初降的是何方惡鬼,已無從查知。審也審不出什麼…………他背後是沒有人的。”
阿泰並不意外。一切如他所料罷了。
“怎麼,你好歹修楞嚴法門,除魔降怪是一等好手,怎不設個除魔結界,把那作怪東西揪扯出來?”
雲信端起茶盅,深深吸納著清茶的香氣,然後,無聲地啜了一口。
放下杯子,他緩緩嘆息了一聲,“快莫取笑貧僧吧。貧僧不過是個混吃等死、毫無修為的和尚,何來的降魔手段?便是連山中一頭虎也降不了。”
“既然沒這手段,又為何趟這黑水?你也該知自己的斤兩。”
他向外瞧一眼,壓低聲音說:“偷糧的也好,山中的鬼獸也罷,背後的東西可不好對付。萬一來了狀況,老子未必有本事撈你!”
雲信垂著眼,定格成一幅靜默如雪的畫。半晌後,抬起那雙青蓮眼,熠熠微笑道:“師弟所言甚是。貧僧的斤兩確實很輕。不過,貧僧十八歲入空門,過了二十年黃卷青燈的生涯,為的……可不是降魔啊。降魔除妖從來都不是貧僧的目的。”
“你別說是為了證悟!”阿泰端起茶杯,牛飲而盡,“老子立馬要笑死!”
“看來師弟對貧僧入京之事還在耿耿於懷。”
“與老子無關!”
雲信有些疲憊似的提了提嘴角,“實不相瞞,當初入京,皆因窺到一絲天機,抱著救世之心而去的。貧僧自慢地認為,此乃菩薩行。如今被師弟當頭一喝,才發現貧僧又錯了。”
阿泰目光微閃,“老子何時當頭喝你了?”
“林中打虎時,你說,明明是自己鬥不過人家,倒自欺欺人說成佈施……此話如一把刀,剖盡貧僧這一生啊。回頭看看,半輩子走過了,貧僧原來一直在自欺欺人罷了。”
“……你這樣想,又矯枉過正了吧?”阿泰有點不自在,“好歹是和尚,心眼怎麼小得跟芝麻粒一樣大……”
“敏感脆弱,不正是貧僧的天性嘛。”
雲信繼續娓娓平靜地剖析著自己,“貧僧生來聰慧,三歲得神童之名,一直自命天之驕子,必成國之棟樑。十八歲卻名落孫山,立刻萬念俱灰,打著信仰的旗號遁入空門,現在回頭看,當時不過是以此宣洩對世俗的怨恨,彰顯自身的超脫罷了。”
阿泰聽他自貶得不像話,吃不消地皺起了臉。
雲信又緩緩地說:“貧僧出家後,也算勇猛精進。憑藉過人的聰穎,迅速又在禪宗內聲名鵲起。這時如果繼續精進下去該有多好。但是,貧僧又不安份了,又打著救世旗號遠赴京城,自以為行菩薩道,到頭卻發現……本心不過是為了功成名就的舊夢。最終,搞得自己僧不僧,俗不俗!”
阿泰:“……我說,你這傢伙想叫我對你客氣些,也不必用這種方式博可憐吧?!”
雲信接著說,“所以,貧僧虛度三十八年,不過是被虛榮和名祿困住的可悲之人,既傲慢又心胸狹窄,稍受打擊就想巧立名目、另闢蹊徑,用師弟的話說,完全是在自欺欺人!”
他雙掌合十,垂了眼說:“貧僧實在慚愧!難怪師父當年命我專修忍辱,原來早已窺到吾之劣根,善哉善哉!”
阿泰皺眉:“所以呢?你嘮嘮叨叨想說什麼?劣根也好,慧根也罷,這袈||裟還堂而皇之披在你身上,老實修行不就好了嗎?何必自恨自憐!”
雲信抬起堅定的視線,筆直地望著他,“所以,貧僧打算迷途知返,尋個地方閉生死關了。今日來為的就是向師弟辭行。此番一去,不圓佛果,寧碎此身,終不起坐。”
“啊…………”
巨人的臉上難得出現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四目相對。空氣有如凝固了。
半晌,雲信清雅的聲音才再度響起:“師弟有夙慧福根。往日雖多磨難,如今卻也巧得機緣,只要惜福,必有華枝春滿的一日。只是過得再逍遙,莫忘了每日行五遍楞嚴大咒……就好。”
“喂,我說……”
雲信垂下眸子,“貧僧唯一還放不下的,就是我那劣徒。他天性慧黠多智,卻又痴性難移。怕是有一天要惹下大禍。貧僧無能,就把他託付給師弟了……師弟莫如收他為徒吧?”
阿泰錯愕半晌,突然“啊”一聲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