梢輕揚,笑意古怪,慢慢道:“我兄長,慕容華。”
郗彥一行人趕回洛都時,已近凌晨。彼時月色漸沉,薄霧縹緲,采衣樓後的梅林深廣成幻,恰似無邊的雪海。
恪成所歇的閣樓位在梅林之畔,緊依花廳。
魏讓領著雲氏夫婦進了閣樓,其餘諸人識趣止步,待在花廳裡耐心等待。
雲濛與獨孤靈走至樓上,站在門外良久,一時卻都僵硬難動。
“雲郎……”獨孤靈緊張得幾乎窒息,死死握住雲濛的手。
“你何必緊張成如此。”雲濛垂眸微笑。
他抬起手剛欲敲上房門,裡面已有人出聲道:“不必敲門了,兩位進來吧。”
這聲音冷靜非常,並不似日思夜想回憶中那股深入骨髓、明朗飛揚的驕狂傲氣。
雲濛和獨孤靈對視一眼,推開房門走入室中。站在窗旁背對著他們的銀裘男子緩緩轉過身――身姿修俊,顏如美玉,氣度清貴非凡――極美的容貌,可卻是那樣地陌生。
縱是先前便早已知曉他面貌全非,獨孤靈仍是難忍心揪心疼,噙在眼中的淚水猛地落下,腳下失力,軟軟倒入雲濛的懷中。
雲濛嘆了口氣,扶著獨孤靈在一旁坐好,上前望著蕭少卿,目光殷切,滿含祈求和期待:“孩子,我……可以看看你的手臂麼?”
蕭少卿靜靜望著他,透澈的眸間一片沉謐,彷彿是波瀾不驚,又彷彿是晦潮深深。許久,他才一笑頷首:“當然可以。”
左臂抬起,遞給雲濛。
雲濛手指顫抖,慢慢捲起那寬長的衣袖。
黑色飛翼落入眼眸的剎那,即便是千般準備,亦不及那一剎那生死相隔後失而復得的刻骨激動。
雲濛氣血洶湧,含淚垂頭,心中百味陳雜,雖是咬著牙竭力剋制自己,卻仍是有壓抑不住的深沉哽咽透出喉嚨:“阿憬,為父當年有愧……”他單手握住蕭少卿的手腕,狠狠用力,直到掐至骨骼時,他才覺出那是真實的、骨肉相融的親密。
蕭少卿看著他一言不發,燭火耀入目中,一抹水澤迅疾消散。
雲濛聲音發顫:“阿憬,你能原諒父親麼?”
蕭少卿澀然道:“雲族主言重,你何愧之有,何罪之有?我又有什麼好原諒的。”
“為父自是有愧!” 雲濛吸了口氣,緩緩道,“當年你沈崢、謝攸兩位伯父冒死矯詔,從死牢中救出阿彥後,是為父帶著他逃亡天下。蕭璋奉命追殺,至怒江時,追兵已近在眉睫。阿彥當時身中劇毒昏迷不醒,是你提意由自己引開追兵,為父當時無奈無法,只得狠下心舍你而去……累你差點喪失性命,累你母親終日以淚洗面……這八年前,為父無一日不愧疚難當。”
蕭少卿定定望著他,唇輕輕一動:“你後悔了?”
雲濛啞然,許久,卻搖頭道:“我確無為父的資格,即便是當初知道你代阿彥喪命,那時我卻還是有憾無悔。”
“雲族主這是大義,其實根本無須愧疚。”蕭少卿靜默片刻,慢慢掙脫開雲濛的手指,落下衣袖。
雲濛這才察覺到他稱呼的不對,凝眸望著他,略有失神。
“你不能原諒我?”
“無論我是不是雲憬,閣下既說當年是他自告奮勇去引開追兵,那自是他心甘情願所求之路,何談原諒不原諒你?”
“你當然是雲憬!”雲濛呼吸費力,艱難道,“阿憬,我知道你失憶了,你母親可以……”
“不必!”蕭少卿迅速打斷他,望向怔自坐在一旁默默流淚的獨孤靈,一笑悽然,“這時有了記憶又有何用呢?你們要我恢復雲憬的身份麼?那麼郗彥又當如何自處?再者,父王身背天下罵名養我八年,這樣的恩情能報得了麼?”
雲濛臉色蒼白,苦笑道:“我竟也恨了蕭璋八年――”
獨孤靈扶著牆壁蹣跚起身,擦淨淚水,張了張口,勉強發出的聲音虛弱如一縷遊絲,問道:“憬兒,你的意思是說,再不認我們了?”
“在兩位心中到底什麼比較重要呢?”蕭少卿輕道,“我以為讓兩位知道雲憬活著,便是最大的寬慰,不是麼?至於其他的事,或不可強求過甚。”
“你……”獨孤靈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心底積壓八年的思念傷痛潮浪般襲捲腦海,心緒激盪難忍,一瞬窒息,眼前隱隱發黑,身子無力後倒。
“靈兒!”雲濛伸臂,將她攬入懷中。
蕭少卿呆呆望著獨孤靈,剎那的心疼如此真切尖銳,迫得他神思翻湧,頭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