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流汩汩的嗓子裡發出。
“快死的人,知曉我的姓名,又有何用?”老者漠然轉身,腰際的藍色玉帶湛出靜謐的光華,映入地上那人再也無法瞑闔的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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邙山草木蔥蘢,夜下的雨霧在此處更見氤氳,一道黑影自山腳飛速掠行山間石道,不一刻便到達山頂。
此刻已近凌晨,白馬寺的燈火早已暗淡,大殿裡偶爾傳來沙沙木魚聲,黑影飄至殿下長廊,徑自拋了黑綾斗篷,隱約的燈火照出那人修俊的身姿,一襲白色僧袍聖潔不染凡塵,隨著急促的步伐在風中飄揚。衣袂如雪,足下生蓮,他十分熟悉地穿過一眾殿閣,來到山谷深處,於那間幽靜的佛閣前止步,剛要敲門,裡面卻有燈燭燃起,溫和悲憫的聲音淡然飄出,依稀帶著幾分無奈:“尚兒,你還是來了。”
“師父。”商之推門而入,只見佛堂正中,竺深身著淄色長袍,盤膝靜靜而坐,燈燭下的那張面容,雖因疾病所累而疲憊虛弱,神情卻依舊平靜安詳。
商之行過禮,亦盤膝坐在對面的軟氈上,不由分說拉過竺深枯瘦的手腕,按著他的脈搏。
竺深感受著緩緩行入筋骨的柔暖氣流,不動聲色拂開商之的手臂,輕輕微笑:“生死有命,不可強求。”
商之道:“若當真如此,當年師父何必散盡畢生功力,卻非要救我一命?”
竺深話語清徐,笑道:“那正是你的命數,你命不該絕。如今為師油枯燈盡,再多的內力輸入我的身體中,亦是於事無補,何必讓你勞累?”
“師父!”
“不必多說,執念是障,”竺深目色乾淨如水,望著商之彷彿可清晰倒映出他的靈魂,“何況今日你為了來寺中見為師,想必又是揹負了不少無辜的性命,是不是?”
商之微一皺眉,不再出聲。
“閉上眼吧。”竺深低低嘆了一聲,捏起指間佛珠,輕輕唸佛誦經。淡若清風的經文傳入商之的耳中,卻無法讓他心境寧和,想起當前的事,竟是愈見心亂。
深濃的夜色在淅瀝雨聲中漸漸淡去,天色發白時,竺深終於放下佛珠,睜眼看著身旁彷彿已然入定的商之,搖頭道:“尚兒,你心中有魔念。這寺裡是有什麼讓你如此煩心的人?”
商之不願欺瞞他,只得道:“趙王。”
“他封地雍州,何故會在此?”
商之斟酌片刻,解釋道:“其實目前趙王的形勢與師父當年相同。師父俗家是亦是皇子貴胄,為了你的兄長、當年先帝的猜忌,不得不少年便剃髮出家。趙王如今已不是少年,不同師父當年的心境,如何勸他與陛下平安相處,確是難事。”
“那些前塵往事,何必再提?”竺深目光淡靜,說道,“凡事必有因果,世人計較利益得失太多,是以常常迷惘,千年才修得一世兄弟的情義,依為師看來,其實當今陛下和趙王俱有一顆良善靈慧的心,不過隨著權欲而漸漸迷失了原先的自己,但為了這個家國,為了身後的外戚家族,他們也是身不由己。你此生孽債太多,今日若能為他二人消除隔閡,雖出於私心,卻也不失為一件善事,多少子民百姓可因此挽救一命,為師替世人多謝你。”
商之垂首,深有慚意:“弟子不敢。為了鮮卑和家仇,弟子揹負的殺戮的確太多,愧對師父的教誨。”
竺深撫摸他的發,嘆息道:“你聰敏通透,若非那些往事,本該是世間最俱佛根的人。可惜……”話說到一半卻無法繼續,他氣息虛弱,又是一夜打坐,此刻未免疲乏,一時頭昏目眩,身子竟軟軟後倒。
“師父!”商之慌張,忙取出懷裡的碧玉瓷瓶倒出藥丸,喂入竺深嘴中。
竺深將鬱結在胸前的濁氣慢慢吐出,商之扶著他躺上竹榻,道:“弟子這兩日便在寺裡陪著師父。”
“也好,”竺深這次卻未推辭,淡淡一笑,“為師還有兩本未整理完的佛經,如今心力委實不夠,只能請你幫忙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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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二月初六那日,天果然放晴,烏雲散去,旭日當空。因百花宴之故,洛都通向邙山的官道一早被北陵營的將士封鎖,待巳時太后和皇后的輿駕出城,連綿儀仗映日蔽空,護送輿駕的禁衛拉扯出十里錦幛,一路香車寶馬,環佩飄響,貴族少女嬌柔的笑語聲夾雜在百花綻放的香氣中,明媚春光就此而生。
到了邙山,白馬寺佛家莊嚴,一眾少女徒步上山,在肅穆的鐘聲、寧和的檀香中不敢再放肆喧譁,默然跟隨裴媛君在寺中大殿跪叩祈福,受柳枝淨水的洗禮,這才退出佛殿,去向白馬寺之側的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