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腳的人只有一箭之隔,他好幾次試圖和他們說話,可是他們的沉默使他不知所措。他們的動作與他第一次見到時沒有兩樣。而且從那天以後,他再也沒能從江水裡釣上來一條魚。在這天凌晨,他試著走過去,可還沒有挨近他們,他們便雙雙躍入江中。正當他十分奇怪地四下張望時,他發現他們坐在另一處了,與他仍然是一箭之隔。於是他就回到原處坐。不一會他開始感到十分睏乏,慢慢地眼前一片全是江水流動時泛出的點點光亮,接著他就感到身體傾斜了,然後似乎倒了下去。接下去他就一無所知。
也是在這個早晨,天還沒有亮的時候,6那躺在床上的女兒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聲音十分輕微,恍若是從門縫裡鑽進來的風聲。她便從床上爬起來,穿上衣服走到門前,那時候聲音沒有了。她開啟門以後,發現父親正躺在門外,四周沒有人影。從鼾聲上,她知道父親並沒有死去,只是睡著了。於是她就把他拉進屋內,還沒把他扶上床時,他就醒了。
6醒來時對自己的處境感到十分驚訝,因為他清晰地記起自己是到江邊去了,可是居然會在家中。他詢問女兒,女兒的回答證實他去了江邊。而女兒對剛才所發生的一切的敘述,使他心裡覺得蹊蹺。所以在天完全明亮以後,他就來到了算命先生的住所。算命先生還沒有完全聽完,他的臉色就發生了急劇的變化。這一點6也感覺到了。當6看到算命先生蒼白的臉上出現藍幽幽的顏色時,他開始預感到了什麼。
算命先生再次要6證實那兩個人沒有腿以後,便用手在那張佈滿灰塵的桌子上塗出了一個字,隨後立刻擦去。
雖然這只是一瞬間,但6清晰地認出了這個字。他不由大驚失色。算命先生警告他,以後不要在天黑的時候去江邊。
6膽戰心驚地回到家中以後,發現女兒正站在窗前,他沒法看到女兒臉上的神色,他只是看到一個柔弱的背影。但是這個背影沒法讓他感覺到剛才在這裡發生了什麼,所以他也就不會知道那個穿羊皮茄克的人來過了。身穿羊皮茄克的人敲門時顯然用了好幾個手指,敲門聲傳到6的女兒的耳中時顯得很複雜。當6的女兒開啟房門時,她看到了自己的災難。羊皮茄克的目光注視著她時,她感到自己的眼睛就要被他的目光挖去。她告訴他6沒在家後就將門向他摔去,門關上時發出一聲巨響。但是巨響並沒有掩蓋掉她心裡的恐懼,他知道他不一會又將出現。很久以後,在那個身穿羊皮茄克的人與父親在一間房內竊竊私語結束以後,她聽到了灰衣女人的死訊。那時候羊皮茄克已經走了,父親又回到了那間房屋。
灰衣女人在死前沒有一點跡象,只是昨天傍晚回到家中時,她似乎很疲倦,晚飯時只喝了一點魚湯,別的什麼也沒吃,然後很早就上床睡了。整個夜晚,她的子女並沒有聽到異常的聲響,只是感到她不停地翻身。往常灰衣女人起床很早,這天上午卻遲遲不起,到八點鐘時,她的女兒走到她床前,發現她嘴巴張著,裡面顯得很空洞。起先她女兒沒在意,可半小時以後第二次去看她時,發現仍是剛才的模樣,於是才注意到那張著的嘴裡沒有一絲氣息。灰衣女人的死得到了證實。後來她的子女拿起那件擱在凳子上的灰色上衣時,發現上面有一道粗粗的車輪痕跡。他們便猜測母親是否被某一輛汽車從身上壓過。如果真是這樣,那麼灰衣女人事後再安然無恙地回到家中的情形就顯得不可思議了。
灰衣女人的突然死去,使她兒子的婚事提前了兩個月舉辦。為了以喜衝喪,她兒子沿用了趕屍做親的習俗。
灰衣女人的遺體放在她床上,只是房中原有的一些鮮豔的東西都已撤去。床單已經換成一塊白布,灰衣女人身穿一套黑色的棉衣棉褲躺在那裡,上面覆蓋的也是一塊白布。死者腳邊放了一隻沒有圖案花紋的碗,碗中的煤油透過一根燈芯在燃燒,這是長明燈。說是去陰間的路途黑暗又寒冷,所以死者才穿上棉衣棉褲,才有長明燈照耀。靈堂就設在這裡,屋內靈幡飄飄。死者的遺像是用一寸的底片放大的,所以死者的臉如同一堵舊牆一樣斑斑駁駁。
灰衣女人以同樣的姿態躺了兩天兩夜以後,便在這一日清晨被她的兒子送去火化場。然後她為數不多的親屬也在這天清晨去了那裡。3被請去做哭喪婆。因此在這日上午,3那尖厲的哭聲像煙霧一樣繚繞了這座小城。
灰衣女人在早晨八點鐘的時候,被放進了骨灰盒。然後送葬開始了。送葬的行列在這個沒有雨也沒有太陽的上午,沿著幾條狹窄的街道慢慢行走。
瞎子那個時候已經坐在街上了。4的聲音消失了多日以後,這一日翩翩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