儷如一時間難以接受這許多事,只覺得頭暈耳鳴,想趕快回房去,卻被嚴少卿攔下道:“嫂嫂怕甚麼,我 今日既然說了,也不怕全說出來。龐玉櫻一心一意念著的,就是我的大哥嚴昭明,我大哥一心一意念著的,就是我曾經許過婚約的林妃嫣,可憐我和妃嫣,被這兩個人生生地分離了!”
儷如噙著淚水,呆坐在圓凳上,手握著拳頭,不住地抖,那些指甲,嵌到了手心的肉裡,留下了一條條深淺不一的紅色痕跡。
儷如心裡暗想,龐小姐過世時曾對她說,她既對不起大爺,也對不起二爺,難道說的就是這件事麼?儷如 平靜了好一會兒,突然靈光一現,龐玉櫻已死,嚴少卿想怎樣講就怎樣講,況且,龐玉櫻生前留下的最後一條線索“雲想衣裳花想容”,不正是直指嚴少卿麼?
儷如想了想,對嚴少卿道:“二爺,龐二奶奶已死,從前的這些往事,既然知道的人都已不在身邊,若有人有心編排,也是未可知的。”
嚴少卿道:“嫂嫂可以不相信我,可是我說的話,字字情真意切,四年前林府起火的往事,更能證明我所言非虛。”
儷如道:“二爺既然這樣講,我倒想知道真相。”
嚴少卿道:“林府起火的那一天,房中並不止是大哥和妃嫣,其實我也在。我與妃嫣,懇求大哥向林府退婚,成全我們。”
“那麼你大哥沒有答應麼?”
“大哥起初是答應了,可是他說,有些心裡話,要與妃嫣一個人講,算作訣別。所以我才退了出房去。嫂嫂知道麼,這是我一生中最後悔的一個決定。我沒想到沒想到過了不久,我就聽見房中有所爭執 我依稀聽見是”說到這裡,嚴少卿本來平靜的面色也起了波瀾,他的眉角竟爆出了青筋,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儷如急切地問:“是是甚麼?”
嚴少卿哽咽著道:“大哥彷彿,彷彿對妃嫣,做出了越禮之事。”
儷如不能再聽下去了,站起身子來要走,被嚴少卿用力拉住了衣袖。
“嫂嫂!那把火,根本就是大哥放的!我的腿不好,林老爺攔著不讓我進去救人,可是等我再看見妃嫣的時候,就已經是一個孤零零的牌位了”
嚴少卿背過身,彷彿將滿腹的心酸嚥下肚去。接著道,
“後來,後來龐小姐去探望大哥的時候,大哥不肯見她,還對她說,自己寧死也不會娶她。你說,龐小姐她,心屬大哥多年,若不是心如死灰,怎麼會嫁給我呢她來了我家,我對她謹慎守禮,只一向好生勸慰,可是她的心結,竟然越結越深。她從前對我說,自己要‘用世上最毒的毒藥毒死他’,嫂嫂你說,這個‘他’,除了我大哥,還會有別人麼?可是,我又見她一時下毒,又一時相救,那梳妝盒中的兩種藥粉,正是一黑一白,一毒藥一解藥。她說,要大哥永遠恨她,也要永遠感激她,她我不知她竟這樣想,我實在實在是”
話到此處,儷如早已木然了。她癱坐在圓凳上,用手肘倚著桌子,一時間竟十分昏沉,一頭倒了下去。
嚴少卿趕忙扶住,“嫂嫂!嫂嫂!儷如!”
☆、第卅五章【真與假,情與負】
【春風百五盡須臾,花事飄零剩有無。】
儷如朦朧醒來的時候,自己正躺在嚴少卿的睡炕上,彷彿有一雙溫柔的手,正在為她輕掖被角,她知道,是嚴少卿,他手上的香氣,她再熟悉不過了。儷如緊緊閉著眼睛扭過頭,佯裝睡著,心裡只盼著嚴少卿快些走開,自己好起身回房去。
嚴少卿看見儷如睫毛閃動,明明醒了卻不睜開眼,知道此時此刻的情景十分尷尬,於是趕忙縮回了手,站起身子來,向前探著頭輕聲道,
“嫂嫂醒了麼?”
儷如立即睜開眼,坐起身子,她見到眼前立著一個頎長的影子,被夕陽鑲了一條金色的邊,白衣飄逸,眉眼稜角分明,連睫毛都發著光,這樣的剪影,令儷如彷彿回到一年前,那是自己剛剛嫁進嚴府的第二天,那一天儷如被領著去請安奉茶的時候,眼前的這個人,彷彿就是這樣的光景,如今想起,真是恍如隔世。不同的是,那時候那個英俊的少年,只留給她一個走路一起一伏的背影,而現在的眼前人,卻用那樣關切的眼神深深凝望著她。
剎那間,一個時辰之前,她聽到的那些話,像無數枚小針,暴雨一般刺穿了她的心臟,心上流出的血,化作了明珠一般的淚水,滾落在佳人的手背上。如果這世界上的悲傷和憤怒可以用詞語來描繪,那此時此刻儷如的心,則是“萬語千言訴不盡,惟有淚千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