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陽光漏過瓦片從屋簷瀉下,細細的粉塵翻滾,空氣裡漂浮著乾燥的香味。官娘站在姚三姐房門前,那細細的脂粉香就是從姚三姐房裡飄忽出來的,官娘聞了聞,皺皺鼻子,心說這惡婆娘還真是會捯飭自己,不到三十歲,倒真是個風流寡婦,細窄腰兒,塗脂抹粉的,怪不得那些個男人趨之如鶩。
卻不知她這會兒喊自己做什麼,官娘剛頭才洗完了衣裳,在院子裡晾好了,正準備偷個懶回屋眯一會兒,不想姚三姐隔著院子就喊了她來,偏偏這會子她站在門首好一會兒了就只見姚三姐坐在梳妝鏡前描眉畫眼,不由出聲提醒她自己的存在,“ 娘有什麼事兒?”
姚三姐這才慢悠悠從腰間摸出個香囊走出來遞給官娘,略略吩咐一番。
官娘凝神聽了,原是叫自己出門買米去,她倒是出去買過幾次,只是幾次的經歷都不甚美好,那米袋的重量簡直能把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壓垮了。
官娘心裡雖抱怨著,手上卻利落接過那裝著銅錢的香囊袋子。
畢竟是要出門了,官娘跑到院裡到大缸裡舀了幾瓢水把臉洗了洗,又跑回屋換了身稍稍乾淨齊整些的衣裳,至少補丁沒那麼多了,說來官孃的衣裳都是舊年做的,破破舊舊。姚三姐卻日日嶄新的漂亮衫裙兒,年輕的小娘子哪裡有不愛俏的,也就是官娘這穿越過來的暫時沒理會這些。
官娘拎著香囊出門,走到無人的角落細細數了數,袋子裡統共有一百二十多個銅錢,等下子買了米準還有剩餘,可姚三姐是個精細人,自己若是藏了錢她不會不知道,卻要白惹得一頓打,看來存錢的事兒這條路子是不能想了。
春日縣裡多有年輕嬌俏的小娘子或婦人在街市上行走,官娘已經習以為常,這兒的風氣倒比她原先想象中的古代要開明許多,卻也有保守的婦人會在頭上戴著帷帽,帽簷下垂著一圈兒輕薄的白紗,偶有風起,官娘便能瞧見帷帽下一張張帶笑的面龐。
官娘熟門熟路走到米鋪裡,那店掌櫃是個上了年紀的,每見了年輕貧弱的小娘子便要起善心。他對官娘尤其有印象。
那張小臉一露笑兒仿似滿園的花兒都開了,荊釵布裙不掩風流骨,就這麼個標緻的小娘子,數整個上蔡縣他是沒見著幾個。
招呼店夥計給她稱了一斗米,官娘笑微微數了一百文錢過去,哪想到那掌櫃的卻退了五十文回來,眼巴巴地盯著她瞧。官娘不解其意,尋思了下還道是降價了,於是再三道了謝便出了米鋪。
融融的太陽掛在天上,官娘仰首望了望,想到自己得以存下五十文錢就嘿咻嘿咻抖擻了精神,運足力氣在右手上拎起了裝著一斗米的米袋子。這一斗米得有個十來斤重,官娘一口氣走了幾十步,額上汗都出來了。
她放下米袋子抬著袖子擦汗,順便喘口氣兒,稍歇了歇正準備彎腰拿米袋,耳邊忽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紅塵飛滾躲避不及,伴著那駿馬揚蹄長長的嘶鳴,官娘在地上滾了數下,停在一賣字畫的攤頭前。
路邊人都聚攏過來。
官娘這一下是被馬蹄踢到了肩部,索性她命大,除了肩上痛得厲害也不見哪裡出血的,官娘撐著手臂直起身子,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自己的米袋子,可她左左右右瞧了都不見,猜是慌亂中被哪個天殺的拾了去。
“嘚嘚”的馬蹄聲卻緩慢靠近,兀然間,一錠白花花的銀子帶著冷冽的弧線砸下,正落在官娘灰撲撲的布裙上。
她怔怔看著,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拿了那白花銀錠子攥緊在手心,這才仰面去看馬上那人。
那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鮮衣怒馬,坐在高高駿健的白馬上。雖逆著光,卻輕易能夠瞧見他湛湛的眉目。
☆、第三回
暖黃色鬆軟的陽光直剌剌從他身後照射進官娘眼睛裡,官娘不禁抬起手背擋著光,日光刺目,她眼底騰起一股酸,眼圈兒發了紅。
不期然頭頂響起一把低醇的男聲,男人拖著嗓音淡淡道:“是傷著了?”
官娘垂首摸著銀錠子光滑的稜角,鮮亮的眼睫微微抖動。須臾,她朝男人晃了晃自己手上的銀錠子,轉而又袖進袋裡,搖頭表示自己無礙。
收了他的錢,有事也無事了,何況本就只是被馬兒踢打了一下。
那人似是瞭然,長眸微眯著把官娘上下打量過一遍,這才一夾馬腹打馬而去,揚起一陣灰塵。
圍觀的人見沒熱鬧可瞧便都散了,官娘從地上爬起來,還好心地幫那字畫攤兒的攤主撿起了被自己撞落在地上的幾幅畫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