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從來是稱母后的,他並沒有從她的身上感受到什麼溫情,反而因為她的刻意壓制而生起了更強烈的野心。
可是當著妹妹的面,李世民從來不說這些。
在這個時候,李世民應該也和往常一樣帶著笑意不說話,可是他現在心裡浮躁,他記得剛剛姣娘說了什麼——三娘已經知道了聯合突厥的事情是他一手促成的。
現在,她又是一副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其實她的心裡什麼都知道,其實如他們這些人在三孃的眼裡都是俗人、凡人,她想知道的終究會知道,她不知道的只是因為她不想知道而已。
這種感覺……
“阿孃從來不喜我身為次子卻處處強過建成,亦不喜我毫無官家子氣度,還記得我曾獵來一隻鹿獻給阿孃,阿孃卻問我獵鹿之時可曾想過幼鹿失母之痛,明明建成打來一隻兔子她都會開懷,唯有對我,哪怕我手捧星月,她都不會放在心上。”
“建成……素來不善弓馬,有一隻兔子給阿孃,她當然欣喜。二哥弓馬嫻熟入山林如猛虎,阿孃自然也會擔心你殺伐過重傷了天和。”
輕輕咳了一聲,李纖阿端起面前的酒盞輕飲了一口,酒液沾在她的唇上,讓她素白的面龐上多了一點亮色。
“我南北征討這麼多年,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若母后在天有靈怕是又要斥責於我了。”
李世民自嘲地笑了一下,手指輕輕動了動,他的心裡有些不安,分明已經知曉了突厥之事的三娘此時也太平靜了。
“自三國以降,何年不徵,以孔明算起,誰人不討?行天子業,為黎民計,兵戈之事在所難免……”
說這話,李纖阿支撐著自己的身體站了起來,黑色的大氅滑落到了一邊,她扶著一旁的架子站立,才讓人驚覺到她此時到底有多麼虛弱。
“只是,突厥年年南下劫掠百姓,幷州百姓苦不堪言,我李家起兵自晉陽如今卻連晉陽百姓都庇護不了,他們當日為我李家送上錢糧,我們卻將他們送到了突厥人的刀斧之下……”
突厥,是李纖阿心裡不可觸及之傷痛,當日她心心念念打敗頡利可汗,卻因為李仲文被殺之事而功敗垂成,如今她連馬都已經上不去了,曾經的北進之夢早成了空談。
造成這個局面的人有她自己,有她敬重的阿爺,有她那些已經不顧手足之情的兄弟……可她沒想到,在更早的時候,她一心敬仰的二哥已經做出了真正背叛她的事情。
“若無突厥安分,我們如何能夠揮兵南下?”
李世民也站了起來,相較於此時被妹妹質問的尷尬,他更關心的是李纖阿的身體。
“為奪天下便置幷州百姓於不顧?當年啟民可汗策馬闖城劫走滿城婦人,如今頡利可汗更是野心勃勃想要吞下關外,我們爭天下,我們養餓狼……對,我們養了餓狼,餓狼噬人便是你我罪孽。”
說到最後,李纖阿慘笑了一聲,當初知道李淵與突厥的盟約,她身為人女只能想著如何盡力彌補,可是她想不到,真正定下這個計策的人,是她的知己、至親、摯友——她的二哥。
這一聲慘笑,像是一柄鋼錐刺進了李世民的心裡,他腳下踉蹌了一下,臉色卻沒有什麼變化。
“天下權勢,如果養幾頭狼就能得到,你問問死了的薛舉、劉武周、王世充、竇建德……他們做不做?成大事者就要捨得下、忍得下,昨日我能放縱了突厥,來日我也必將頡利斬於馬下,在旁人處那也將是我的赫赫戰功,三娘你必不會覺得我是有功之人,可我也能將功補過了。”
李纖阿緩緩地閉上了眼睛,長出一口氣慢慢靠在了自己身後的博古架上,她此時此刻,真的覺得無比的疲累。
“二哥,我從不在意你的功與過,我只想問你的心。”
“我的心?”李世民反覆咀嚼著這三個字,眉頭皺了起來。
李纖阿猛地看向他,月白色裙子包裹著的瘦弱身體在這一瞬間爆發出了強大的氣勢。
“我問的就是你的心,你的心能讓人養突厥以奪天下,能讓你以為殺了頡利便是將功補過,來日你是不是也會為奪天下而傷手足,再養幾個二主諍臣以示自己乃有道明君?你獻計合縱突厥不是因為阿爺,不是因為李家,是因為你李世民,你想當天子!
你為一官家子,各方諸侯皆是你的敵人,你為大將軍,各地叛軍是你的敵人,你為親王……太子建成是你的敵人,我們的阿爺也是你的敵人,因為他們都攔在了你的前面,你告訴我,是也不是?”
李纖阿的眼眶已經紅了,她終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