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令我費解,卿雲歌我倒是聽魏夫人講過。
相傳卿雲歌是虞帝舜大宴群臣百工時的集體唱和之作,我只記得頭前四句“卿雲爛兮,糺縵縵兮,日月光華,旦復旦兮”,意思是“祥雲燦爛,延綿不絕,日月光輝,永駐人間。”單從這四句,便可知整首歌之超越流俗的高渾之氣。魏夫人曾說,此歌是歌中之絕品,能唱出此歌者,便可稱得上歌中之仙、歌中之聖。
可是,這獻歌,和李末有什麼關係?我獻歌,為什麼他會死?
“夫人,為示隆重,陛下和太后特命李末在長樂宮新築一高臺,賜名‘雲臺’。屆時夫人便高立於雲臺,唱卿雲之曲,得萬人相和,彰顯我朝祥和之氣。”說到這裡,他停了一停,神色有變,我知道他即將進入重點。
“然而,今天早上,太后宣召了下臣。所以,下臣必須,必須秘密地在那雲臺內裡,堆滿柴薪,澆上火油,放下引線。待到夫人歌起之後,便要點燃引線。到時候,雲臺無故起火,火光沖天,鳳身之女,浴火永生,庇佑凡塵。”
如果李末口中的鳳身之女不是我,我幾乎要忍不住為想出這主意的人喝一聲彩。是啊,鳳身之女殺不得,既殺不得,又要她死,該如何呢?最妙不過,以“鳳凰”之道還治“鳳凰”之身。
鳳凰涅磐的故事,耳熟能詳。據說這種具備美麗羽毛和美妙歌喉的神鳥,每五百年,就要揹負積累於人世間的所有不快和仇恨恩怨,歌唱著華彩樂章,投於熊熊烈火中自焚,以生命和美麗的終結換取人世的祥和和幸福。
我是鳳身,我就是鳳凰,雲臺的火便是天賜的火,誰也不能救,誰也不能滅,我只能被燒死,我只好光榮地灰飛煙滅,為這漢宣帝的江山再添一筆蠱惑人心的祥瑞。
明白李末所謂的難逃一死,掌握了這般驚天駭地的內情,他不得不死。我應該替他感到悲哀,但我沒有那個精神了,我一個將死之人,死得如此滑稽,滑稽的偉大,我還有什麼力氣替別人悲哀,我就已經是個最大的悲哀了。
突然地,耳邊迴響起這樣的一句話:“廉子服,你聽好了,司馬洛他指天盟誓,如若他有朝一日背誓棄信,你,廉子服,將應誓而亡,生經眾叛親離之苦,死當飛灰煙滅之劫。”
猛地,心痛難當,忘了替自己悲哀。
那每一個字,都是殘忍的一鞭子,生著勾刺,蘸了辣椒水,一鞭狠似一鞭,抽向的不是我,而是司馬洛。漢宣帝,你是故意的,對不對?你要用這樣的鞭子,一輩子鞭笞著司馬洛,你要讓他在後悔中痛苦終身,是不是?因為他違背了誓言,所以我應誓了,我真的在大火中飛灰煙滅了。
漢宣帝,這世上,再沒有一顆心,比你更狠毒更可怕!就是我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你也不肯讓司馬洛堂堂正正地來愛我、堂堂正正地來追憶我嗎?便是我死了,他也不敢再愛我了,因為他會認為,是他的愛害死了我,是他的並不非份的想念,害死了我。
那一刻,我也起了殺心,我想殺了漢宣帝,這是我第一次想殺他。我甚至想要把念頭付諸行動,我望著李末,甚至已經開始在思忖,如何利用他達到我的目的。
作著試探,試探他對我有幾分真心,“李末,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你就不怕因此洩露天機?你該知道若是此事張揚出去,別說你自己,連你整族的人,都難逃滅頂之禍。”
李末的表情很真,不是幾分,而是全部,捨身忘己的真。“李末相信夫人不會張揚,夫人不會忍心李末賠上全族的性命。李末只希望夫人,借這幾天,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破解之法,安然逃過此劫。”
是的,他說得全對,我確實不忍心,不忍心利用他,害他賠上全族的人命,我更不忍心,讓我的爹孃弟弟陪我一起背這弒君大罪。而且我也不忍心,殺了漢宣帝。
筋疲力盡,我到了盡頭,在生命尚未到達的時候,我已到了生命的盡頭。什麼都沒了,除了這條快要沒了的命之外,我已經什麼都沒了。
我對李末說我謝謝他,將來我會一直念著他的好。在陰司地府,在鬼魂應該待的地方。李末誤解了我的淡然,他高興極了,“我就知道,夫人一定有辦法。像夫人這般聰明玲瓏的人,就應該活著,誰死了,夫人也不會死。”
他的這句祝福,倒像是一個詛咒。誰死了,我也不會死,這其中的悲慟我領略得夠多了,沒膽子再領略下去。我叫李末退下,卻在他退到門邊時忽然想了起來,“李末,你還沒告訴我,崔大人要你向我坦承什麼?”
李末的臉,立時一僵,好像再不願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