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稷訕笑,自發坐到了桌旁的空椅上,為兩人斟滿空懷。
貞秀太后將砂鍋置在桌央的墊盤,問:“見到他們了麼?”
“見到了。”吃肉吃肉,喝酒喝酒,大快朵頤,真乃幸福人生。
“都還好麼?”
“雖然不能事事如意,也算各得其所,該是好罷。不過,讓你失望了,梅兒,為兄無法將他們送到無儔身邊。”
“罷了。”貞秀太后釋然,返上喉口的一點澀意在酒液的辛辣中立時麻痺,“本以為不管無儔領不領情,我這個做母親的也要為他做這件事,但仔細想來,那不過是我一個人在這邊自說自話。在我不顧他的痛哭挽留頭也不回走出門的那刻,我已經失去了做母親的資格。”
每想到那個不知所措的小小無儔,扶稷皆會心生側怛:“這些年,無儔從沒有斷了對你的思念。”
“他思念的,是那個疼愛他的孃親,而不是坐在此處的貞秀太后。如果重新回到那個時候,我必定會為了無儔忍耐,陪著他在左丘府生活下去。可是,我們誰也回不到過往。”滄桑歷盡,迴歸泰然,貞秀太后面龐上一片恬淡,“我在做了越王妃子之後,所謂對無儔的樸償,不過為了能使自己心安理得的藉口,坤兄也明白的罷?那時我不是沒有機會回到年幼的無儔身邊是我的一己之私,害坤兄白白勞碌半生。”
扶稷大晃食指:“沒有白白勞碌啊,那四個蛙兒,可是我最驕傲的延續。但還是需要說一句,若他們四人與無儔為敵”
“等於是我這個當孃的為自己的兒子培養了生平最大的勁敵,對罷?”
“然也。”
貞秀太后淺啜慢飲,道:“比及年輕時的我,扶襄少了幾分決烈,多了幾分冷凝,她慣於做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如果有一日她當真壯大到足以與無儔分庭抗禮,她在明白無儔實力的前提下,定會做出最適宜的判斷。”
“果然是人母之心,梅兒連這點也想到了。”
“不,我枉為人母。現在的我,僅僅是越國的貞秀太后,越國在一日,我便做一日,若有一日改換朝廷,為了昔日待我極好的越王,我將保住現越王的性命。坤兄如果得暇,偶爾進宮培我喝一壞,講講外面世界的風光給我聽,也就夠了。無論是和無儔,還是和扶襄,從此皆相忘於江湖,各自珍重罷。”
不去奢求一個被自己捨棄了的兒子的原諒,旁觀守護著疼愛過自己男人的兒子的安穩,再不參與外間天地的紛爭喧囂,坦然接受遲暮之年的寂寞空寥,如此而已。
扶稷舉杯,敬過去的梅兒與自己。屬於他們的江湖,早已落幕。
屬於扶襄與無儔的世界,尚無定數。
九十四、機緣巧弄雙美會(上)
這個春天,註定是個喧囂的開始,鳥兒的鳴叫,花兒的芬芳,溪水的流淌,綠葉的萌發,縱然是此些滿載詩情畫意的旖旎春光,也在一片躁動的空氣中沉浮。
枝頭歡歌的鳥兒,渾不知樹下有幾粒蓄勢待發的弓彈。
嬌嬈吐蕊的花兒,全不覺根莖上數只眈眈爬來的蟲蟻。
潺潺的溪水中,一隻甦醒的水蛇血口張向懵懂遊曳的新生幼魚。
蓬勃的綠葉下,一隻覓食的野貓霍霍爪牙逼近初出洞穴的松鼠。
“春天充滿著希望,也充滿著殺戮。”
花中的曼妙人影,在滿園的春色中,旋轉腰身,飄移纖足,僵凝了整冬的身軀似乎也隨著萬物復甦,舞后的第一句話,卻令觀者深受打擊。
“這可真是個大煞風景的感嘆。”
扶襄以袖角略拭額角薄汗,頭也懶回,道:“作為一位不請自來的免費觀舞者,原王陛下的牢騷不妨省省。”
穩坐觀景亭的冉愨道:“小襄子是朕的王后,觀察自王后的舞姿,不是天經地義?”
“你的赫國公子再一次敗在阿寧手上了麼?”
“啊啊啊”冉愨扶額哀鳴,“你總是不忘了在第一時間給朕迎頭一擊。”
“好說,如果閣下沒有在這等關頭將一位情訊高手用在為你捕獲美人的形蹤上,我會稍稍B寬容一些。”阿寧走,他走,阿寧來,他來,每一回都是慢了一步,這場你追我趕的遊戲他玩得樂此不疲,沉溺忘返,她這個旁觀者的見覺卻是疲勞到不行。
冉愨眨眼,眨出一臉壞笑:“王后在吃醋麼?”
“是,臣妾在吃醋,請王上請國事為重。”
“若王后再為朕珧一段舞,說不定朕一個心花怒放”一朵鮮豔欲滴的牡丹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