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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行宮的窗紙用的是象牙色的桑皮紙,上頭還繪著歲寒三友,筆力虯勁,也是出自名家之手,知白的烏龜就畫在梅花枝下,筆法拙劣,看得齊峻又好氣又好笑。眼看他畫了一隻還不滿足,竟是打算把烏龜畫到梅花枝椏上去,便將門一推,沒好氣道:“又在糟塌什麼東西呢!”

知白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要把毛筆藏起來,結果筆脫了手,筆鋒在他臉上一彈,鼻尖上頓時潑開了一小片墨跡,被他隨手一抹,抹得如花貓一般。齊峻本來一肚子的心事,見了此景也不由得笑了,轉頭對馮恩道:“去給仙師打盆水來。”自己往桌前一坐,隨手拿了知白寫的字看了看,搖了搖頭,到底也鼓勵了一句:“比前些日子有些架式了。”

每天寫五篇大字,那是齊峻安排的功課,知白不好好練習卻跑去畫烏龜,偏偏又被拿了個現行,自己也有些尷尬,拿水隨便抹了抹臉,就逡巡著湊到齊峻身邊,賠著笑嘿嘿了兩聲,便把話題轉開:“宴席到這時才散?聽說殿下今日在圍場上十分英武——”

這話說了一半,他就看見齊峻臉上的笑意消失了,趕緊閉上了嘴。齊峻默然坐了片刻,自嘲地一笑:“英武?只怕是濫殺吧。”見知白一臉的莫名,便將獵場上的事徐徐說了幾句,末了終於忍不住長長一嘆,“或許你說得對,我命中委實與大位無緣,再作努力怕也是徒勞罷了。”

這還是十數年來頭一次,齊峻對太極殿上那張龍椅露出了疲倦和退縮的意思。馮恩站在門外,聽得人都僵住了,想說話,又礙著自己奴婢的身份不敢開口,只能乾著急,大著膽子伸出頭去給知白遞眼色,盼著他能出言勸一勸。

知白卻並沒看到馮恩遞的訊息,從齊峻說完,他便一臉的若有所思,直到馮恩急得要自己張嘴了,他才抬起頭來:“二殿下獵來的都是幼羊幼鹿,那母羊母鹿呢?”

齊峻嗤笑。要獵到幼羊幼鹿,那自然要把保護它們的母親先驅趕甚至是射殺,要生擒一隻幼獸,只怕被殺死的成獸要有兩三倍之多,齊嶂這完全是在沽名釣譽,可怕的是敬安帝並無知覺,而下頭的官員們卻是樂得裝做不知。只要齊嶂得敬安帝的歡心,只要葉氏一門煊赫,齊嶂就離那張龍椅更近一些,哪管他是否不問民情,哪管他得了大位之後是否外戚為患,又哪管他將來是不是能治理好天下!

“所以殺生更多的其實是二殿下。”知白歪頭想了想,“二殿下說御駕回京時將這些幼獸放生,沒有母獸護著,放進林子裡也無非是入了猛獸的肚腹罷了。”

“說這些有什麼用!”齊峻有幾分煩躁,“二弟分明是故作仁慈而已,但父皇喜歡,眾臣工們都”最可悲的正是這一點,“或許這便是你說的天數時運吧。”

知白搖了搖頭:“天數時運並非一成不變。時運時運,運者動也,如同風吹雲過,時陰時晴,不可捉摸。殿下方才說,二殿下被一隻兔子抓破了手,可知是傷在哪裡?”

齊峻回憶了一下:“應是傷在掌心。”

“殿下最好是讓人多去探望一下二殿下,看二殿下的傷處幾時痊癒,可會留下疤痕。”

齊峻聽他這話裡有話,不覺精神一振:“你的意思是——”

知白乾咳一聲:“貧道只是關切二殿下而已。”

“胡說八道!”齊峻笑罵,下意識地往自己掌心看了一眼,“你是說,氣運——”氣運、命數,這都是可變的,他的命數不就變了麼?只是——“你不是一直勸我不要爭奪大位麼?”怎麼今日居然一反常態要勸進了?

知白又幹咳了一聲才道:“其實從前殿下說的話也對,無為而治,並非袖手旁觀,若是二殿下登了大位——治民猶如牧牛羊,二殿下今日射獵尚且如此,日後治民只怕也是如此,那天下萬千百姓便苦了。”

齊峻還是第一次聽見知白這樣義正辭嚴,不由得上下打量他,直看得知白都心虛起來:“殿下看我做什麼?難道我說錯了不成?”

齊峻似笑非笑:“說得倒是沒錯——”何止是沒錯,簡直是放到聖人書裡都挑不出半點毛病來,“只是總覺得,不像仙師說出來的話啊。”

知白嘿嘿乾笑,在齊峻的目光下實在是無從遁形,只得摸了摸鼻子:“修行雖看資質,也要有功德,救民於水火,乃是大功德”

齊峻噴笑。的確,這才像是知白會用的理由啊!

爽朗的笑聲一直傳到屋外,馮恩提到喉嚨口的心才落回了原處,他拿袖子擦了擦不知何時冒出來的汗珠,默默地想:仙師雖然有時候活像是個無賴,但似乎還是頗有用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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