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明又欲爭辯什麼,莫愁卻輕輕搖頭,示意他別再說話了。莫愁不明其中原委,但任誰思量,一個富家大少也不會平白無故舍命去冒認別人當姐姐。這其中定有不可言說的盤根錯節,可此時此刻不是爭辯的時候。
阮語的意識又開始模糊起來,她的呼吸細若遊絲,眼皮又沒了半分氣力地耷拉下來。莫愁抽出匕首,在阮語的胳膊上割了一寸的小口,已經沒什麼血滲出來來了,扒開傷口,蟲卵密密麻麻地附著在她的骨肉之上,隱隱還有蛹動的跡象,惹得人不由自主頭皮發麻。
身後傳來一聲惶急的叫喊,“你要幹什麼?”
隨後她聽見撲通一聲,是人跌落在地的聲音。莫愁沒回頭,都能想到謝清明那副關心則亂,咬牙切齒的可笑神情。
“你別害怕,我放著大好中秋佳節不在家吃月餅賞月色,跑到這破廟裡委身,不是為了來害她的。真正想要她死的人不是我,甚至都可能不是水正那個邪教,可能是她自己,單純地不想活了。”
謝清明一愣,“她為什麼不想活了?”
“那你得等她醒過來自己問,不過五毒卵已經遍佈她全身,已然藥石罔顧了,能不能再醒過來,就要看造化了。”
莫愁這話不中聽,可說得心平氣和,畢竟阮語的命數在此,她句句說的都是實情。
謝清明沒有回答,他想起樹林裡橫死的紅衣男人的話,“她活不了了,按照聖人的算計,這會應該已經吹燈拔蠟了。可偏偏她命大,還吊著一口氣呢。”
謝清明靜靜地望著破廟佈滿蛛絲的橫樑,眼底佈滿了猙獰的血絲。在千鈞一髮之際未曾想過,在行將就義之時未曾想過,可此時他應該想到了,自己拼盡全力,以死相搏的結果其實並沒有意義。謝凌語被架到土坡上的那一刻,就是個垂死之人了。如此一來,竟成了自我感動的笑話了。
莫愁看著少年臉上的陰翳漸漸加深,難得地在心底生出一絲隱約的不忍,她安靜地靠著謝清明坐下來,毫不掩飾地緊盯著少年痛苦的雙眸,理智而平靜地道,“你真想救她麼?”
謝清明不明所以,卻好似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狠狠點了點頭,用力過猛扯動了胸口的傷口,可他卻無暇顧及那份切膚的疼痛。
“不計一切代價?並且百分之百信任我?”
謝清明很少看到莫愁如此嚴肅,幾面之緣裡,她嬉笑,她傷神,她狂熱,她冷漠,唯獨沒見過她如此認真。謝清明思量著,她是有辦法的吧,只是這辦法一定有著沉痛的代價。
代價會是什麼呢,讓他一命抵一命?如果真是如此他是願意的,情真意切裡最大的求仁得仁便是以命相抵吧。可眼前弱弱小小的少女,怎麼可能有買壽賣命的本事呢?
“你打算怎麼做?”
莫愁臉色未變,依然看不出什麼表情來,“你問這個問題,就是不信我。”
“我信。”少年神色懇切,倒不是死馬當活馬醫,而是一種沒來由的安心,“你只要說,我就信。”
殘破的窗欞縫裡透進一絲微光,莫愁看到少年眼裡呼之欲出的渴求,思量著反正自己還有四十幾年壽數怎麼也死不了,心一橫,把剩下的半瓶止血藥遞給謝清明,道:“先說好,我只能保證救得醒,但能不能救得活還得看命,你也別抱太大希望。而且一會無論我做什麼,都別大呼小號的,無論發生什麼,都記得先救阮語姐姐。聽明白了麼?”
少年顯然沒聽明白,但還是聽話地點了點頭。
那一瞬,莫愁明白謝清明如何堅毅果敢,也不過是個將及弱冠的少年,與廣寒那個小二缺沒什麼本質差別的。
莫愁把眼前這個不知叫阮語還是謝凌語的乾癟女人放平,從頭髮上拔下細弱的銀簪。一頭烏黑的長髮鬆鬆散散地垂下,長度已及腰身,掩了她十五六歲的稚氣模樣,平添了幾分雌性的嫵媚氣質。
莫愁在阮語的手腕內側和腳腕內側分別用匕首劃了十字花刀,她下手很重,傷口極深,可阮語已經毫無知覺,也沒什麼血滲出來,只是偶爾翻出來幾隻微小的蟲蛹,莫愁也懶得管它,任由它自生自滅去。
隨後她用細銀簪在阮語遍體周身扎出了無數個細密的小眼,乍一看上去像是一隻褪了毛即將燒烤的叫花雞,被紮上小孔,等待醃製入味。
準備工作就緒,莫愁掏出匕首,乾淨利落地在自己的手腕處狠狠割了一刀,她如此讓人猝不及防的一舉著實嚇到了旁邊慘白的謝清明,他本能地要起身阻止,腦子裡卻忽然閃現莫愁方才說的話,又硬生生把一腔衝動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