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賢儀這席發難之詞,聽似是在瞋斥曹野那姬有失體統,實則不無借題發揮之意。剛才曹野那姬不僅未行叩謝之禮,對在座諸妃嬪所行的見禮也有違規矩,一語概之連一作緝手都未緝手。未免有大不敬。但天顏咫尺,縱管武賢儀一貫心高氣傲,卻不似常才人是個聰明相笨肚腸的女人,禮教上,自曉當以曹野那姬拜謁李隆基有失體統為話由才不致落人話柄,反卻是代君訓示,合情又合禮,更顯得己身有涵養。
江采蘋端坐著身並未急於出聲,前幾日在南燻殿已然見識過曹野那姬的不守禮制,今個曹野那姬的此番見禮,早在意料之中。何況李隆基尚未表態,上回既退讓了一次,也不差這回的隱忍以行。
董芳儀與皇甫淑儀挨坐在右,面面相視一眼,一時也未吱聲。武賢儀既已在挑理挑事兒,且看情勢如何,再行搭腔也不為遲。
反觀曹野那姬,面對武賢儀的當頭髮難,卻像極充耳未聞似地,好半晌亦未作答,只面無表情的直立著身,一動也未動下。殿內靜寂一時,四下的氛圍登時籠罩上一層詭寂,仿乎一張血盆大口,寸寸湮噬人的心扉。
這下,武賢儀粉面一變,掩於袖襟下的雙手不覺間已緊握成拳狀。曹野那姬渾身上下的不屑神情,映在武賢儀眸底,著實不是一般的刺目,堂堂正二品的六儀之首,這會兒竟被一個不過是二品的美人如此無視,況且連冊立都還未行完,眼前的這個出身於異邦舞姬的女人也忒過分的目中無人了些。換言之,今下就這般氣焰囂張,它日豈不越發恃寵而驕,指天什麼地不可?
正當武賢儀幾欲惱羞成怒時分,董芳儀彎彎的細眉輕挑,笑眼輕笑著適時解圍道:“曹美人來自南詔,雖說入宮也近一年,想那南詔千里之遙,終歸是初來乍到,風俗各異,又豈是一朝一夕便可習化之?來日方長,武賢儀也莫耿耿於懷了,省卻傷了彼此間的和氣。”
董芳儀這番勸慰,可謂別有深意。現下曹野那姬是為後。宮新寵,正是春風得意之時,武賢儀、董芳儀等人早已是宮中的老人兒了,有道是大人不計小人過,說來實也犯不上與個出身卑賤的舞姬斤斤計較。正如董芳儀所言,當初曹野那姬得以被收入後。宮,有幸由一個下賤胚子搖身一變躋身六宮之中,聖眷日深,原本就是南詔王皮羅閣所進獻,不看僧面看佛面,而照今刻的情勢來看,即便是江采蘋都要讓其三分,儘管武賢儀位居六儀之一,這些年來卻失寵久矣,試問一個早年就已色衰愛弛而今更是不討聖歡的老女人,又憑何與人針鋒相對,往後裡不被人尋釁已是阿彌陀佛。
畢竟,困於深宮高牆之下的女人的地位,不單單憑仗在宮中的權位,更為仰仗的實則還是聖寵。即使是一國之母,倘若不得寵縱然鳳印把持在手又能如何,空守芙蓉帳獨枕難眠的日子並不好過,頂多是表象上的榮尊罷了,埋藏在心底深處的悽苦空虛又有幾人解慰,更別說其等相距中宮之主的權寵尚且甚遠。
“董芳儀此言在理。”皇甫淑儀與董芳儀相視一笑,笑顏以對著身前依是未吭一詞的曹野那姬,細聲細語的緊聲接話道,“以曹美人的才智,假以時日,勢必是個與人和善的主兒。陛下厚愛之,今日賜予名分,它日在宮中碰面也便相稱,往後裡勤走動著點,今時的生疏自是少消。”
看著董芳儀與皇甫淑儀坐在那你一言我一語的絮叨個不停,話裡話外俱是一副假慈悲的可憎面目,直聽得武賢儀憤懣不已,怎奈今個江采蘋一邊人多勢眾,左右臂都到齊,言外之音無不是籠絡曹野那姬之意,當真叫人氣悶得很。掃眸一直未發一言的杜美人,武賢儀心中的氣憤越發鼓漲,今日杜美人倒是在座,可惜身旁的這個在御前一向連個屁也不敢放,只會一味的貓一樣眯著,往常裡還有常才人那個胸大無腦的跟在身邊,雖說屢屢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卻是個敢言的,此刻想來,較之杜美人這種馬後炮,常才人對己而言反卻是個身先士卒的人,實有裨益。
片刻,見下座人等皆無吱聲者之時,李隆基龍目微皺上座在旁亦未做聲,像是在坐等甚麼,江采蘋環目諸人,才溫聲啟唇:“聽武賢儀、董芳儀及淑儀適才一番言語,各在其理,依本宮之見,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有些事倒也強人所難不得,然,俚語有云,‘入鄉隨俗’,本宮聽聞,陛下有允准曹美人可不必拘泥於繁文縟節,不過,身在宮中,畢竟比不得宮外自在,一些該有的禮制至少在當面丟不得,不然,人前失禮難免貽笑大方。”
直視著江采蘋掛於玉顏上的無害的笑靨,曹野那姬媚眼一挑,不鹹不淡的應了聲:“江梅妃好言相勸,嬪妾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