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刻面對著李憲的靈棚,李隆基不由觸動心懷,一枝紅豔出牆頭,牆外行人正獨愁,長得看來猶有恨,可堪逢處更難留,想當初,李憲對莫氏又怎會全無情分可言,卻親手將莫氏薦入宮,為李隆基充實後。宮。
倘使李憲當初就知,莫氏這一入宮,未幾年就含恨而終,只不知李憲是否還會忍痛割愛,依舊把莫氏薦入宮。之於莫氏來說,宮中的奢靡日子縱然惹盡外人羨煞,或許從來就不曾貪奢過,未曾心存過非分之想,當年之所以背井離鄉跟從李憲北上來長安,實則也只為報恩罷了,是以,才在新射殿遍栽杏花,又以金鈴繫於花梢惜護,正所謂“知我者,謂我心也;不知我者,謂我何求”,直至今時今日,置身於李憲的靈棚之中,李隆基才驀然生出一絲愧懷,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心痛感,在心底一攪而過,卻不知是為李憲而痛愧,究竟是為閃過腦海的莫氏。
不多時,臨晉公主與駙馬鄭潛曜也乘坐馬車跟同鄭萬鈞一同上門拜唁,見母妃皇甫淑儀已是隨駕早來一步,禮畢,臨晉遂與皇甫淑儀在一旁低聲交語了幾句,母女二人難得在宮外得見一面,不過是說些互為關切之言。
聖駕並未在寧王府多待,只半個時辰過後,便起駕回宮。臨晉與鄭潛曜代為恭送出寧王府,又與皇甫淑儀在府外執手話別了小會兒,待恭送聖駕離去,一轉身才見壽王李瑁與咸宜公主騎馬乘轎而來。
李瑁自幼是交由李憲、元氏抱養成人,養育之恩大如天,今下李憲病故,臨終病危之際未得以見上一面,一經得悉此事,於情於禮理當第一時間趕來守孝靈前才是。只可惜李瑁晚來一步,未能謁見到聖駕,不過,既來之便是有心,倒也不在早一步晚一步,不差在這一時半會兒,想必李憲亦可含笑地下。
李隆基一回宮,即示下高力士傳旨,曉諭天下,追諡寧王李憲為讓皇帝,並賜天子衣一付,葬惠陵,說來也算兄友弟恭。
日暮西沉,江采蘋正作備寬衣就寢,卻聽閣外傳入耳“聖人至”的通傳之聲,趕忙擱下持於手的牛角梳,轉出珠簾恭迎聖駕。
李隆基一身絳紗袍,面色凝重的步入閣門,率然伸手扶了正欲行禮的江采蘋起身,卻未言語一聲。高力士伴駕在旁,適時朝跟在身後的一干宮婢、小給使恭退向閣外,自己亦微弓著腰神退下。
江采蘋端過茶盞,示意正垂首侍立在邊上的雲兒去沏壺清茶奉上,心知肚明李隆基是為李憲病故一事而鬱郁傷懷。本以為聖駕今夜會移駕金花落,畢竟,近大半年裡李隆基夜間多留宿在曹野那姬那裡,雖說隔三差五的也在梅閣歇息,白日亦常來梅閣看下,然而,恩寵始終再也不似往昔那般。
反倒是宮中有甚麼事兒時,李隆基一如既往的常道與江采蘋聽,尤其是年節前後太清宮一事、教坊長入藝人私通一事以及前些日子的靈符一事,甚至乎改元上的前朝政事,均毫無避諱,反卻是江采蘋,對於這些大事兒都但笑不語,既未逾矩冒失諫言亦未越禮從中阻撓甚麼,只是掛著淡淡的微笑靜聽,而不置一詞。不知從何時起,江采蘋直覺與李隆基之間已是興不起再多的男女之情,你儂我儂忒煞多情的愛情,時日久而久之,往往昇華為彼此掛懷的親情,說白了,愛情不過是曇花一現,更何況是燃在這盛世煙花中的情意,又何來長長久久可言。
正如近些年來,李隆基遇事兒慣常習與江采蘋說道上一番,未可知就不是依賴所致,習慣是種毒,且是種叫人慾罷不能之毒,是以,李隆基今夜移駕梅閣而未擺駕金花落,實則亦在江采蘋意料之中,只是不願費心費神兒去等待罷了,先時這才梳洗作備上榻就寢。
少時,待雲兒奉上茶水,江采蘋默契的與李隆基各自倚身於坐榻上,淺啜著茶香四溢的清茶,誰也未出聲打破四下的靜謐。有時無聲勝有聲,李憲病故一事,今白江采蘋亦聽聞了傳入宮的訃告,更知悉白日皇甫淑儀隨駕同往寧王府慰唁之事,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復生,自當節哀順變,換言之,李憲有生之年還可親睹見大唐改元天寶,有幸親身歷經這一史紀之變,今時歸西總好過再過幾年眼見盛世下危機四伏乃至十餘年後掀動一場長達八年之久的變亂而民不聊生盛唐不復再,屆時再鬱鬱而終是為大幸。
靜靜地坐至戌時二刻,坐觀窗外的日暮沉落,連天際最後一抹霞光均沉黯不見,月上宮簷,月朗星稀映於夜幕上,宮城早已一片安寂,唯有一盞盞宮燈或明或暗地飄忽在石盞中,耀出點點燭火,江采蘋才攙了龍目微眯的李隆基步上臥榻,為其脫了龍靴,搭了一條錦褥在身上,又吹滅了兩盞帷帳裡的燈燭,才緩步和衣平躺上榻,一夜睜著眸子睡意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