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郎中趕往自家府上給瞧病。
換言之,找上江仲遜的病患者,壓根就談不上是來求醫的。直白而言,五個裡面至少得有仨人,其實是衝著江仲遜的醫德而來,求其做“施捨”的。縱然尚有剩餘者,亦為支付不起足夠問診錢,只能多少掏出些許也就勉強夠得上抓藥的本錢而已。說白了,前至江家求醫的人雖說絡繹不絕,遠比諸多醫藥鋪熱鬧,實為根本無異於江仲遜在開義診。
連買藥的銅板都攢不下,窮困人家豈有閒錢孝敬差役去下館子吃吃喝喝。然而,倘若雙手奉不上讓衙差樂呵的“孝敬禮”,則斷又踏不進江家大門,一來二去,前來找江仲遜瞧病的自然而然變稀疏。就算有氣亦僅能作以忍耐,委實熬抗不住暫時也只有硬撐。惟於私底下熱切盼祈,這江家可以儘早恢復原況,也便貧瘠人家尚可及早撿條活命路。
早先亦有人異議,言論這私家門宅何時竟淪為衙屬禁地,未料事後反倒被陳桓南命人提捕去公堂,以妖言惑眾外加詆譭朝廷命官的罪名賞了三十大板,揚言是略施懲戒,並被押著當街掛牌遊行示眾了小半日方才作罷。如此一來,便再無人敢做爭吵鬧。江仲遜確也省心不小,乾脆連門亦懶得再開,僅安分守己的呆於偏院,專心擺弄他的草藥。
畢竟,如有本事踏得進江家門,自是有法子逶迤進來。否則,縱使江仲遜開啟大門迎八方來客,亦不見得會有客上門。江仲遜恰也正好藉由這工夫,忙裡偷閒,仔細思量番自傢俬事。
是以,江采蘋與採盈一路風塵僕僕趕返入村時,睹見的即為日前場景造就成的結果。時下,江采蘋既已回至家中,江仲遜理應該做的抉擇,亦當是拿定主意之時。但到底該如何與江采蘋提及這茬事,待江采蘋知悉事態之後,究竟又會作何打算,種種憂忡,卻更為令江仲遜頭疼。
自打江采蘋落生江家,江家家境便較為富足。儘管江仲遜膝下,只生養有江采蘋一人,卻並未曾因其是個女孩子家,斷了江家香火而有所不悅。恰恰相反,江仲遜對江采蘋甚是倍加珍愛,簡直視其為掌上明珠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唉!”思昔憂現之餘,江仲遜情不自禁生出慨嘆。待嘆息完,一抬頭方發覺,自身竟於不知不覺中走到了江采蘋的閨房外。
此刻,江采蘋的閨房裡,顯而易見亮有燭光。點點光影,交錯於窗格,將屋內屋外的物景,一概放擴得清晰可透。
杵立於門階邊緣,江仲遜欲敲啟近在眼前的門扇,可良久抬腕,僵曲的手指終究硬是敲不下手。躊躇遲疑間,正待糾結得作欲轉身離去之際,意外的,江采蘋反從裡面拉開了房門。
“阿耶(ya)。”不無生怯的朝向江仲遜背影輕喚聲,江采蘋惺忪的眉眼仿乎殘有溼意。略頓,復又暗吐幽蘭道,“外頭夜間潮氣重,既然來了,何不入兒房中小坐?”
白日裡,踩踏著江仲遜提前堆壘於院牆內側的塊石,江采蘋躍返江家的第一感覺,便是赫然發現,僅幾日未見罷了,江仲遜卻看似已蒼衰了許多。人無煩愁事,發額不添白。江仲遜額際的髮絲,卻白了央芯綹。江采蘋甚曉,這是心有死結的緣故。
“採蘋”待跨進屋坐下身,江仲遜環視圈江采蘋房中如舊的擺設,半響,低喃了句江采蘋奶名後,便沒了下文。
江仲遜話中有話,江采蘋聽得出;不然,江仲遜絕不會欲言又止。同時,江仲遜心中有事,江采蘋亦看得出;不然,江仲遜亦絕不會在其門旁徘徊已久。只是,必須得有個人先表以示弱,來打破當年那抹塵封於彼此心田,不堪回首的尷尬。
足以長達六個年頭了,江仲遜已經六年有餘,未踏足過江采蘋閨房。自從六年前,於梅花叢橫生那件事以後,江仲遜便再未步入江采蘋房間。同樣,江采蘋亦未有去攪擾過江仲遜,及推敲其棲宿的那間屋的門扇。
時至而今,但聞江采蘋一聲“阿耶”,驀地喚稱得江仲遜幾欲當著江采蘋面,老淚縱橫。而之於江采蘋,看著江仲遜果是日趨老矣,精氣神大不如從前,亦覺心酸。
“阿耶”
“蘋兒”
少時沉默,江采蘋同江仲遜彷佛心有靈犀,竟不約而同俱開口,唸了響彼此。
事隔多年中,難得與江采蘋有分默契,為免好不容易得以紓緩的關係再度僵滯膈膜,父女情分早日化干戈為玉帛,江仲遜不由會心的帶笑接道:“蘋兒且說吧。”
江采蘋見狀,託著下巴微微曬愣,索性亦不想繼續佯作拘謹。現今,其早已沒得退縮權利,況且事到如今,其還有何可奢幻的餘地?姑且能走一步算一步,已算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