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火車加快速度,拐過一個彎。我轉向巴利,我們面面相覷。我們身處法國中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孤零零地,只有幾個村民坐在小小的鄉下車站裡。
第三十二章(1)
“一進到圖爾古特的書房,我立即感到一種更為陰暗的存在,這種揮之不去的感覺逐漸壓過了他所研究的英文作品對我產生的些微影響。這個存在變成一張臉,忽然從桌上蹦到我眼前。這張臉無處不在,從桌子後面的一幅畫中,從桌上的一個相框中,從牆上一張古怪的繡花圖中,從一部作品集的封面上,從窗子附近的一張速寫中,這張臉帶著傲慢的神情迎上我的目光。在每一處,那張臉都是一樣的,同樣瘦削的顴骨,滿臉鬍鬚,中世紀的面容,只是姿勢不同,來源不同。
“圖爾古特看著我。‘啊,您知道這是誰,’他陰鬱地說。‘您看得出來,我把他的各種模樣都收集了。’我們並肩站在那裡,看著桌子後面牆上的鑲框印刷畫。這是一幅木刻的複製品,和我在國內看到的相仿,不過這張臉完全是正面的,那雙墨黑的眼睛似乎看透了我們。
“‘您是從哪裡弄到所有這些不同的肖像的?’我問道。
“‘從我能弄到的任何地方,’圖爾古特指了指桌上的對開本。‘有時我從古書上描摹下來,有時我到古籍店裡或拍賣會上淘。在我們這個城市裡,他的這麼多不同的肖像仍隨處可見,我覺得真是不可思議。我感到,如果我能把他所有的肖像都收齊了,也許我就能在他的眼睛裡讀出我那本無字奇書的秘密。’他嘆了口氣。‘不過這些木刻畫太粗糙,只有黑白的。我覺得不滿意,就讓我的一位藝術家朋友把所有的肖像綜合成一幅。’
“他把我們領進窗邊的一個壁間,裡面掛了張黑絨短窗簾,蓋著什麼東西。他還沒去拉簾子,我就已經有些害怕起來了。他的手一拉,簾子分開了,我的心幾乎翻了個個兒。絨布後面是一幅全身油畫,栩栩如生地描繪了一個脖子粗短、精力充沛的年輕男人的頭和肩。我轉過頭,喘一口氣。海倫站在我身邊,朝我的肩膀微微靠過來,似乎不是為了尋找安慰,而是給我以力量。
“‘我的朋友是個很不錯的藝術家,’圖爾古特輕聲說道。‘你們看出來我為什麼要用簾子蓋住它。我工作時,不喜歡看到它。’我想,他也可以說不喜歡那幅畫像看著他。‘這是我們想象的弗拉德·德拉庫拉在一四五六年的樣子。’
“圖爾古特拉上簾子,我很高興那雙可怕的眼睛消失了。‘我還有別的奇物讓你們看,’他說,從桌旁拿起一個漂亮的嵌花木盒,拉開釦環。在褪色的層層黑綢中間是幾樣尖利的東西,像是外科手術的工具,還有一把小銀槍和一把銀刀。
“‘那是什麼?’海倫遲疑地朝盒子伸出手,又縮了回來。
“‘這是地道的獵殺吸血鬼的工具,有一百年了,’圖爾古特自豪地說。‘這個地方原來是放蒜頭的,不過我把我的蒜頭掛起來了。’他指過去,我看到正對書桌的門兩旁都掛著長串的幹蒜頭,不禁又打了個寒顫。我有個念頭,博拉教授不僅謹慎,而且瘋了。一個星期前我和羅西在一起時,也有這種想法。
“‘也許您想得太多了,’圖爾古特彷彿捕捉到了我臉上的表情,微帶歉意地說,一邊仍指著蒜頭。‘其實我就是想,坐在這裡思考這些邪惡的過去,我可不願沒有任何保護。現在,讓我給你們看看我帶你們來這裡的真正目的。’
“圖爾古特拿出一本小書,封面是古代的皮革。我拼命控制自己才沒伸出手去拿它,圖爾古特輕輕開啟書,首先給我們看前頁和後面的空白,然後是中央的木刻——那個已經非常熟悉的造型:戴王冠的惡龍張開邪惡的翅膀,爪子裡抓著的那面旗寫著那個嚇人的名字。我開啟隨身帶著的公文包,拿出自己的那本。圖爾古特把兩本書並列擺在桌上,我們兩人比較各自收到的邪惡之禮。我們發現,兩條龍一模一樣,他的那一條鋪滿整頁紙,形象也更為陰暗;我的色彩暗淡一些,但都一樣,一模一樣,連尾尖的那塊斑點都一樣,似乎那裡的木刻在每次印刷時都沾了一點墨水。海倫默默地俯下身去看。
“‘不可思議,’圖爾古特終於喘著氣說。‘我絕沒想到我還會看見第二本這樣的書。’
“‘還聽說了第三本,’我提醒他。‘別忘了,這是我自己親眼看到的第三本。羅西的那本也是一樣的木刻畫。’
“他點點頭。這時,掛著兩串怪異的蒜頭的門猛地開啟,我們全都跳起來。不過,進來的不是可怕的幽靈,而是一位小個子女士,她穿著綠衣,站在門口,滿面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