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快清醒。睜開眼,看見他低垂下來的深長睫毛。他又補充道:“不會疼。只是放療後會覺得沒有力氣。”
“聽說放療的時候臉上會被畫一條條的紅槓”
他說:“那是以前。現在沒有了。”說完靠過來,在額頭上親了一下,“我會陪著你。”
房間裡的掛鐘一下一下搖動。過了片刻,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和顧衍之一樣的平靜:“好啊。”
他 一下下撫摸我後背,接下來講了一些睡前故事,內容大致和我認識的人有關,皆是內幕秘辛,其中包含新聞媒體掘地三尺也想不到的那些真正緣故。所有種種都這麼 被他若無其事地講了出來。聲線微微低沉,彷彿能滴出水來的輕柔。我起初想著放療的事,並沒有什麼睡意,隔了不知多久,眼皮卻真的慢慢變沉,聽著他的嗓音仿 佛越來越遙遠,只有規律輕拍在後背的手很近。
我又恍惚夢到了父親。
這一次夢境前所未有的清晰。可以看清楚周圍的佈景,他穿的衣服,他的每一寸面容,乃至他眼角的細碎紋路。我彷彿還是十多年前的那個身量,圍在他身邊時夠不到他肩膀。我甚至在夢中可以很清楚地觸控到他的手指,有些涼意。我在夢裡喊他:“爸爸,你和我講一講話好嗎?”
我喊了兩遍,他的嘴唇動了動,卻終究沒有說話。
這 些年每次去山中掃墓,皆是給父親母親一起。然而我夢到父親的次數要遠遠多於母親。也許和幼年與父親更親近有關,也許是別的原因。然而我還能記得,幼時被他 馱在肩膀上四處跑走,我幼稚地張開雙臂,企圖攏住風的樣子。這一幕也曾出現在夢中。可是每次與記憶無關的時候我夢到他,他總是不會開口講話,這次也是一 樣。不同的是以往我可以看到他模糊的笑容,這一次他眼神清晰,沒有笑意,只是沉默地看著我,隱隱帶著擔憂的意味。
我將他的手越抓越緊。有些賭氣的意味。隔了一會兒開口:“你不講話,我就不放你走。”
他 彷彿嘆了口氣,伸出手,像是小時候那樣,摸了摸我的發頂。眼神溫柔,帶著鼓勵,卻仍然不講話。這樣做的時候他的身影開始在夢裡變得模糊,我心裡越來越急, 眼淚都快掉下來:“你不要走好不好?爸爸,我很害怕。你可不可以和我講,這次我還能不能活下去呢?我真的把我的福氣都提前用光了嗎?我不想離開這裡,爸 爸,我不想走,可不可以?”
我攥住他手指的力道越來越用力,卻還是不能阻止他的身影從模糊到消失。終於只剩下我一個。四處轉圈尋找,怎樣都找不到。心裡難過到極點,渾身一震,終於醒來。
房 間裡只有我一個人。隔壁套間的門沒有關嚴,有壓低的對話窸窣傳來。我分辨了片刻,聽出那是顧衍之和蘭時。凝神聽了一會兒,蘭時開口:“聽說這兩天你在聯絡 西部捐款的事?顧衍之突然廣散家財,就為給愛人挽回一條活路。這種帶點兒迷信的訊息要是曝光,你就又給整個T城新聞業提供了半月的口糧。”
“你的訊息總是挺靈通。”
蘭時淡淡笑了一聲:“我聽說國外最近研製出某個抑制腫瘤的新方法,有可能的話不妨嘗試一下。”
片刻的對話空白後,顧衍之才開口,聲音微微低啞:“我在想這些是不是都由我自己造成。算命的那些不是說過,八字特殊的人會剋制周圍的人。對於我來說,雙親早逝,杜綰還這麼小,呆在我身邊只有十多年,就突然遇上這種病。這都是不應該發生的事。”
蘭時說:“不要多想。有要我幫忙的地方儘管提就是。”
又過了一會兒,他們的交談結束。我在顧衍之回來病房之前閉上眼,裝作仍在睡著。感覺到他半彎下腰,視線在我的臉上逡巡一圈,隔了一會兒,突然笑了一聲,幾根手指勾在我的下巴上:“睡了一下午,還要再裝睡。”
我睜開一半眼皮,先看到的是他唇角的一點笑容,眉眼間輕描淡寫,仍然是那種若無其事的態度。視線往下動了動,便看見他半挽起袖管,淺色襯衫上解開兩顆領釦,這樣半彎下^身的樣子,便可以瞅見他下頜的模樣美好,以及延伸至脖頸以下的隱隱行雲流水般的線條。
我看得有點目不轉睛,片刻後掩飾性地一聲咳嗽:“哎,剛才是有人來了嗎?”
顧衍之隨口嗯了一聲,一邊將我托起後背扶在床頭:“蘭時。”說這話的時候離我很近,然後直起身,動作有些緩慢。我不由自主地上半身靠過去,一邊說:“你們都講什麼了?”
他不以為意說:“葉尋尋最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