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撥出一口氣,小聲說:“天啊。”
旁邊另一個女孩子點點頭,說:“是啊。”
很快連向來眼高於頂的孫胖子都開始感慨:“是吧?”
我的臉上頓時陰雲密佈:“你們一個個都是個頭啊!”
燕燕說:“你不覺得剛才那個人長得特別好看嗎?”
我說:“不覺得。”
孫胖子在一邊搭話:“而且一看就穿得特別好,比我在外面打工的叔叔還好,跟剛才那個人比起來,咱們鎮長簡直就是個爛在地裡的矮冬瓜麼。”
我狠狠瞪他:“你才矮冬瓜!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那張冬瓜臉!你知道矮冬瓜長什麼樣嗎呆子!”
要是擱在平時,這句挑釁的話一出口,孫胖子必定要跳起腳指著我鼻子罵回來。鎮上就孫胖子家一家還算富裕戶,一枝獨秀的結果就是他家的人個個出門都拿鼻孔看別人。我之所以能成孩子王,就是因為在其他孩子面前樹立起了孫胖子這麼個公共敵人,然後以此為中心,拉攏煽^動無所不用其極,最後才達成我在今天以前的地位。
然而今天孫胖子根本不理會我,兀自在那邊洋洋得意地炫耀:“而且你們看見停放在鎮長家前面的那輛汽車了嗎?那個人還帶了司機過來,而且聽見鎮長說了沒有,他一出手就是十萬,十萬塊啊,他肯定特別有錢!”
晚飯過後,村寨裡逐漸亮起燈光。這裡的電源很不穩定,像是深冬山溝裡的水,時斷時續,且乾涸的時候遠比豐沛的時候多得多。然而要是和一年前比起來,已經好了不知多少倍。地震後曾有大人說,地震後活下來的人,都是踩在那些死去的人的脊背上。說這話的時候帶著敬畏。這句話我那時不懂,多年後才終於明白。
那時沒有留意過,地震後我們的村鎮,總體都比以前要富裕許多。同樣是通電的問題,同樣是深山區,四座山以外免於地震傾覆的村寨,通電的時間比我們晚了整整四年。可我們在地震一年後就接起。甚至當時因為太新鮮,我和燕燕還一起做過蠢事。偷偷拿一根火柴去點玻璃泡,結果被孫胖子從窗外看到,狠狠嘲笑了一場。
吃完晚飯後,就沒有事情做。今天本來應該住在鎮長家裡,然而他家來了貴客,我就很有自知之明地只在房子外面遊蕩。那晚的月亮慢慢爬上天,很薄很細,像一瓣梨花。有兩三點螢火蟲撲在草叢中。夜裡風寒,山中的冷意更是穿透脊背。我遊蕩了不知多久,抱著肩在一塊山崗上坐下來。不久聽到身後有人叫我的名字,是字正腔圓的普通話:“杜綰。”
我嚇了一跳,猛然回頭。顧衍之站在不遠處,剛才那件風衣已經被他穿在身上,裡面的襯衫依然是淺色。我仔細眯了眯眼,覺得他應當換了一件,因為如今的襯衫衣襟上分明是乾淨得一絲不苟的。
他看看天色,太陽還未完全落下去。然後笑著向我招招手:“又發的什麼呆?過來。”
我仰頭看著他。他本來就很高,那時候的我只及他胸前不到。此時揹著最後一絲晚霞,愈發顯得身姿挺拔。
可我還是有點討厭他,於是說:“我才不過去呢。”
顧衍之微微一挑眉,像是笑了一下,然後邁開步子,走過來。坐在我身邊。
然後他開始解開風衣的扣子,動作不緊不慢。我往旁邊退一步,很警覺:“你要做什麼?”
他似乎覺得好笑,半停下來,反問我:“你覺得我要做什麼?”
我說:“我跟你講啊,你不要過來。”
“過去了你要怎麼辦?”
我惡狠狠地說:“那就往你今天晚上睡覺的房裡塞蚊子!”
他又是噗嗤一聲笑出來,風衣已經被他脫下拎在手裡。我警惕地瞪著他,不久見他雙手一展,風衣眨眼間披在了我身上。
肩膀頓時暖和許多。聽他在一邊笑著說:“還要不要把我喂蚊子?”
我又一次被他弄得滿臉通紅。只希望天黑,他能夠看不清楚。不久聽他隨口問道:“你讀幾年級了?”
“三年級。”我惡聲惡氣,“幹嘛?”
“喜歡讀書嗎?”
“喜歡。幹嘛?”
他仍是不以為忤的樣子:“那喜歡學數學還是語文呢?”
他這樣不鹹不淡地問了我許多問題。從讀書開始,後面還問到了我的母親,母親是哪裡的人,以及我這些年的生活。這要是一對成年男女的對話,都可以懷疑是相親現場了。可那時候的情景分明是月黑風高,沒有血緣關係甚至堪稱是陌生人的一男一女坐在荒無人煙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