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上船時分,天色尚未斷黑,船自水天空闊的大江駛入運河,向著紙醉金迷的深處。
水程迢迢如走馬,已歷千帆未泊岸,槳聲燈影連十里,歌女花船戲濁波。沿路水程,歌聲斷續,有從岸邊沿河的妓館河房飄來,有從河上風月畫船裡度來,經了夜風吹漾水波搖動,嫋嫋娜娜到著幾人耳邊,混著微風輕語流水密音,迷離恍惚,系人情思。
於這繁華浮世的歌吟聲籟中相與浮沉,倏然見到前方華燈映水,畫舫凌波,幾個人便知已經到了此行地頭。
片刻之後,這幾位帝國之中舉足輕重的商界巨擘登上了一艘巨大的畫舫。
畫舫艙口闊大宏敞,約可容三五十人。艙裡陳設了名家字畫,紫檀傢什刻意彰顯富貴大氣,桌面兒嵌了螺鈿、寶石,大約皇家擺設也不過如此而已。
舷窗的窗格雕鏤精細,十分的細膩柔美,而窗格子裡還鑲嵌著紅色藍色黃色的玻璃,玻璃上的紋飾極之精美,悅人眼目,這是歐羅巴洲的異國風情,自打西洋的傳教士遠涉重洋來到中土,耶蘇教堂慣用的一些裝飾也被華夏土木工匠們借鑑,只是畫舫上使用西洋異域風格的玻璃裝飾還不多見。
五人相繼落座,僕役送上茶水點心都紛紛退下,只餘五人在船艙之中。
這畫舫是太平興國錢莊少東王蕹事先命人秘密僱下,為的是確保他們五人密商內容不被他人所偵伺。
船行水上,外人不易跟蹤,船上執役又皆是忠誠於太平興國錢莊的腹心下屬,商談之事可保證在相當時期內沒有外洩之虞,只有與會五人清楚商議事項的本末詳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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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16
第六章 亂世圖存(一)
船身一震,微微晃盪中,艙中諸人知道畫舫已經起碇開航。
太平興國錢莊少東王蕹這次忝為東道,早就精心準備了上好茶點奉客。
滿桌的果子點心自是精緻無比,不用多說;單說那茶水亦是依足各人獨特癖好,在各人面前的景德鎮官窯青花細瓷茶盞中,以好水沖泡而成的清碧香醇茶湯,都是各人平時所嗜好的名品新茶,‘永昌盛’王周鼎面前是一盞兒‘上用錢塘龍井’,‘德興隆’錢謙品啜的是‘黃山雲霧’,‘天寶’白天勰則是‘新安松蘿’一盞端在手,‘義同興’秦彝細品‘君山銀針’,王蕹作為東道則為自己準備了‘嚇煞人香洞庭春’。五人五樣,無一相同,每一盞茶都是歷來進貢皇室官家的帝國極品名茶,此時此地當得上是‘窮奢極侈’四字了,但在座的五位並無太多閒情逸致品味茶趣。
似乎在暗中比較誰更沉著穩重誰更能忍耐,在落座以後相當長的時間裡,艙室裡沒有一個人主動開口引出此行的主要話題。
艙室中的每個人當然清楚此番密會的緣由,但是忌憚於形勢時局的混沌未明,都想後發制人,未肯先自出頭。這樣一來,便形成了彼此互耗之局,且照此情形下去,顯然會持續相當時間。
不過,‘義同興典押’大掌櫃秦彝並沒有興趣繼續幹耗下去。因為他知道,在帝國目前的混沌紛亂形勢下,別的商家勢力或可觀望形勢以待時變,但是作為商界巨擘,雄據業內五強的五大錢莊卻必須未雨綢繆預先部署,先人一步爭取主動,才能在真正的大變亂到來之時,應付裕如,才能使數百年基業不致於遭受滅頂之災而毀於一旦。五大錢莊雖然家大業大,現時面臨的形勢卻完全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要想在目前紛亂混沌的時勢中立定腳跟,屹立不倒,要想在將來險惡艱難的亂世中生存壯大,成就偉業,各大錢莊必須同舟共濟,各錢莊的當家人就得攜起手來締結一個相互間互惠互利的共同盟約,這絕對需要主事者具備大智大勇。
眼中隱隱掠過一抹嘲諷的光芒,秦彝終於採取主動之勢,放下了手中的精美茶盞,沉聲問道:
“白衣軍已經離開西江地面,進入南直隸,諸位有什麼看法?”
白天勰拍案大笑,說道:“哈哈,還是秦掌櫃秉性剛猛,一舉打破悶局,痛快!在下愚見,南渡的白衣軍已在西江盤桓有日,未嘗敗績,士氣正當勁悍,糧食軍械抄掠已足,這一旦離開了西江,向東竄入黃山山區,徽州府城恐將不保。未來數月,若有訊息傳出白衣軍攻掠大江沿岸的池州府、太平府地方,在下不會有絲毫的驚詫。”
老家就在徽州府的錢謙臉色如常,彷彿白天勰說的事與他完全無關,只是不再品啜香醇甘冽的‘黃山雲霧’,不緊不慢地插話說道:“徽州府城即使被流賊所破,也不足為慮。若白衣軍流竄池州、太平,白掌櫃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