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內,官與民的種種聯絡、衝突、對抗、矛盾、上令、下達、調適、妥協、利害、依存、整合、分裂,無一不是透過縣衙的運轉而呈現、而反映。 一縣行政之優劣,實乃天下氣運命數之所繫,它作為民心向背之根底基石,國運王祚皆賴此以存續,不可謂不重要,不可謂不繁雜,然而縣政本身,卻往往最易為當政柄權的袞袞諸公所忽視,更難以入天子之青目,這也是事實。 哪怕是人人都知道‘縣政’的重要,但一落到實處,卻往往個個熟視無睹,苟且因循,其中之原因就在於縣政本身繁難瑣碎,管轄治理都是措置為難,甚為不易,又是遠離朝廷中樞的底層官署,州縣官員在任上做好了不見得有功,做不好卻肯定有過,就是州縣官員們有心勤政,上上下下也是諸多掣肘。 不好施展手腳。 而縣衙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集吏、戶、禮、兵、刑、工等各項職司於一身,事務繁雜,設員又少,除少數朝廷命官之外,絕大多數在衙門當差辦事的人員。 如書吏、皂隸等胥吏差役都是地方百姓,縣以下地鄉村城鎮則多是裡甲、父老、糧長、鄉紳等等這類地方人士率眾領頭。 出面治理和維持鄉里村社的秩序。 一縣之行政,亦必須取得並依賴地方上宗族村社的配合與合作。 由此,一切官場與民間的積弊和陋規,便得以在其間孕育發酵,一遇風雲,即成禍亂的淵藪,歷代以來百試不爽。 且難有徹底化解之道。
總而言之,底層縣政的清明暢達與否,即是國運王祚興衰之肯綮關節。 所謂盡人事而聽天命,若以治國平天下而論,一縣之政即是人事的根本,所以歷代地明君賢主,無不重視對州縣官員的選拔任免,往往不辭辛苦地親自把關。 以免託付非人而致縣政昏亂,進而動搖國本,但那些明君賢主,至多也不過就是在州縣親民官員的任免上儘可能的選賢任能,如此而已,畢竟在縣政上。 古今君主們鞭長莫及的現實,是無法改變的,而歷來明君賢主又總是那麼稀缺。
那位‘稅務巡檢局’小吏與其友人在酒肆中的閒談,聊到了不少與‘一縣之政’相關的見聞和見解,而這恰好被通政署地耳目聽到,給報了上來。
區區小吏就敢在大庭廣眾之上,與人抵掌傾談,私議朝政,談論‘國事’,略無顧忌。 不把朝廷的禁令放在眼裡。 如此這般倒也不是西北幕府在雷瑾治下就特別的開明大度,而是近世以來。 這等私議朝政,談論‘國事’的言行,已然氾濫朝野,幾成帝國之常態。 且不說那廟堂之上的朝臣們是如何如何的在皇帝駕前以頭搶地犯顏諍諫,甘受廷杖加身之苦;就是這鄉閭之間,鄉民野老私議朝政,談論‘國事’,近世以來也不過是等閒事罷了。 民智漸開,愚昧漸消,朝野習氣既是如此,正是法不責眾,有司則是禁不勝禁,防不勝防,徒費公帑而收效甚微,種種私議朝政、談論‘國事’之言之行自也難於禁遏,有司官吏對此亦是無可奈何,往往睜隻眼閉隻眼的裝聾作啞,只要頂頭上司未曾明白示下,他們便只求能糊塗敷衍得過就行,再不肯為此多費一分力氣矣。 西北雖是地處邊陲,在這一點上倒與中原、江南的情形一般無二。 便是雷瑾自家,也都是見多而不怪,並不覺著鄉閭之民私議朝政、談論‘國事’能有多大個事,雖然‘私議朝政’地罪名非輕,但如今誰個還理會它?
雖說只是‘稅務巡檢局’的一介小吏,其人言談卻是頗有些見地,雖有些虛妄不實之辭,倒也算是瑕不掩瑜了,畢竟囿於其身分地位,眼光見識有所侷限才是常理。 雷瑾雖然只是得空翻翻,手邊看到的街談巷議也是手下們轉手倒騰了好幾次的東西,卻也不影響他從一介小吏的言談中得到一些有益的啟發。
“這傢伙,還有點意思。 ”雷瑾嘟噥了一句,並起食中二指在那小吏地名字上點了兩點,“黃泰,嗯——此人磨礪一番,將來或者是個人才。 ”
想了想,雷瑾便提筆在‘黃泰’二字上圈紅,旁邊硃批:“查實該人身家底細,一應履歷,若其人可堪造就,身家清白,破格任用亦無不可。 ”又硃批加註:“吏曹可援先例,將該人委送吏士學校講習,考核合格,酌才任用之。 ”
雷瑾放下手上的《輿情彙纂》,旋又想及自己與女皇阿羅斯公主瑪麗雅的婚事,他便有點兒頭疼。 當年女皇阿羅斯與西北幕府塞外結盟之時,雙方有過口頭上的聯姻之議,瑪麗雅這位女皇阿羅斯公主亦是以聯姻的名義入質西北。 數年以來,雙方口頭約定的所謂聯姻,卻一直被雷瑾藉故拖延下來。 但現在女皇阿羅斯國內形勢嚴峻,迫切需要透過雙方聯姻的形式,深度綁牢彼此的盟約,進而穩定與西北方面在軍事和貿易等各方面的合作,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