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帝國龍旗大纛和“張”字主帥大纛之下,內披魚鱗甲,外系猩猩氈斗篷的延綏老將杜文煥,騎在一匹高大的青驄馬上,丈八長漆槍則掛在鞍前,他身材本就高大,加上一臉邊塞風霜吹襲的痕跡,五十餘歲的老將,面容有如斧鑿刀砍,堅毅滄桑,老當益壯,此時杜文煥默然不語,肅殺之氣引而不發;
而延綏巡撫張宸極的坐騎則是一匹雄健的黃驃,他身上也披魚鱗甲,斜罩火紅戰袍,佩繡春刀,攜有角弓兩張,裝滿箭矢的牛皮箭壺閃爍著幽冷的寒芒。
不要以為張宸極是科舉出身的儒學進士,就是百無一用的文弱書生。(注:譬如明代有名的一些文臣,如韓雍、項忠、馬文升、白圭、王越、餘子俊、楊一清、王守仁、譚綸、王崇古、方逢時、盧象升、袁崇煥等人都是科舉進士出身,但都頗通騎射及兵略,以戰陣軍功顯名於當時後世)
儒家祖師爺孔子傳門下弟子‘六藝’,後世真正信奉孔孟之道的真儒,都不會偏廢‘射’、‘御’兩藝,因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儒家的理想是從修身開始做起,循序漸進而達至治國、平天下的目標,而‘六藝’便是儒者修身的基礎,儒者不習騎射,是謂假儒也。只是如今人心不古,人皆以功利為尚,一心攻八股以博取一官半職的儒生多半對府州縣儒學舍的騎射功課虛應故事,以至箭垛遠不過五十步,且大如照壁,射之鮮無不中者,如此的公開作弊,人們卻習以為常,世風澆薄如此也。
但即便舉世皆濁,也仍然有不少的儒生能勉強在修身上向儒家先賢看齊,在騎射上很下過一番苦功,亦能廝殺爭勝於疆場,才兼文武。張宸極就是這樣,他本身在未考中進士之前,在儒學舍箭社中便能開得硬弓,射得好箭,這幾年在延綏鎮養士練兵,弓馬騎射也沒少練,雖然未必能讓他百人敵、千人敵,但廝殺征戰於疆場倒也綽綽有餘。
今日張宸極雖然還是坐鎮車壘,以阻敵鋒,但也作好了拼命死戰的準備。
車壘外,準備決戰的延綏驍騎已經馳出陣前立定,靜候上命。
遠處隱隱悶雷傳來,越來越近,漸漸的整個雪原大地都在顫動。
眾人均不由自主的向聲音的來處望去。
轉瞬間,刀尖上牡丹盛放,霹靂下薔薇搖曳,火鳳翱翔,黑龍飛騰,鮮明的旌旗雀尾翻飛,無數騎士踐雪踏泥,滾滾而來。
長漆槍高高樹起,如密集的森林;雪亮的軍刀在陰鬱的天色裡流轉著刺骨的陰冷;如雷的蹄聲震耳欲聾
嗚嗚的號角聲響起,杜文煥呼哨一聲,腳下輕磕馬腹,驅馬疾馳,率兵出壘,騎兵陣如山壓上,似山洪暴發,自車壘前的坡頂頃洩下來。
賓士在前方的雷瑾長嘯一聲,聲震雪原,上身前傾,馬馳如飛,兩翼護衛騎的兩個曲共兩百騎驟然加速超前,在如雷般的蹄聲中,自然的在雷瑾身前排成三角錐形的騎兵衝擊陣形。事實上,至少還有三部三千護衛騎緊隨在雷瑾身前身後,這是西北幕府一干臣僚的死命令,他們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都督大人身先士卒的脾性無論再怎麼勸諫都很難有根本改觀,因此為了西北幕府的長遠大計,只有規定護衛親軍在戰場上得時刻緊隨都督大人左右,雖都督大人之令亦可不必聽從,一切以都督大人的安危為重。
從兩翼前伸的護衛騎兵已經張弓發箭,狼牙利箭帶著嗜血的呼嘯撲向敵群。
這些騎兵是平虜輕騎中的精銳射手,其中一部分騎士的箭術相當於塞外蒙古人的“射鵰手”,養精蓄銳之後能夠在最初的十息裡,用連珠箭法一次射出十五箭以上的快箭,且箭箭中的;
而一般的騎射好手在飛馳顛簸的戰馬上,二十息(相當於一分鐘)射出箭無虛發的六七箭,只能算是護衛親軍及格的一般水平,差強人意,只有達到二十息射出十箭以上的水平才能算作良等,二十息射十五箭以上算優等,至於在最初十息射出十五箭以上則是超等射手,其數量從來都不會多,而且射出這樣密集的快箭,還要遠、準、狠兼具,就是超等射手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射出這樣的連珠箭,射過這樣一輪,往往就會有短暫的狀態下降,再射只能二十息射出十箭左右,然後狀態逐漸回升可達到優等射手二十息射十五箭以上的水準。
而在騎兵戰術中,使用弓箭在近戰肉搏之前,先在遠距射傷射殺敵方儘可能多的人,再接敵近戰是相當有效的,尤其是在衝擊結陣固守或者以車壘為依託的敵軍之時。
箭矢在空中相互對射,如暴雨般橫掃敵陣,這種對射平虜軍仍然佔據了上風,一如昨日。
人仰馬翻,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