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霧群山,驅馬往前,驛路越趨平坦,路旁是稻田,士庶的語音已非川音而帶了些陝韻,是一種川陝雜揉的腔調。
狄黑的親衛營如同鐵流一般匯入漢中,向陽平關馳去。
萬山叢裡出四川,寧羌州陽平關遙遙在望,預示再向前便是沔水平川,漢水平原,那個種水稻的小平原,那個帆影緩緩,漢水舒展的小平原,那個水似江南,人在秦川,兼有南北風韻的小平原已經坦露在西寧行營的刀口之前。
漢中府,是秦嶺巴山包夾之間唯一比較富裕的地方。其實,這裡並不算富裕,聊可自給自足而已。
作為秦隴巴蜀荊襄的交通要地,北棧道,南棧道,處處是天險,漢中便是夾在南北棧道之間的中轉集散地,市廛比其它山區諸縣繁榮。
而東西橫貫漢中的漢水,西通於隴西、秦州,東接於興安州(因國初稱金州,神宗皇帝時才改為興安州,但民間仍習慣稱為金州)。
漢水繼續東流,出秦嶺、巴山,經湖廣鄖陽府(已為‘橫天大王’薛紅旗部所割據),抵達南陽。
南陽之地地勢開闊,四通八達,自南陽可以縱橫四出:或北上三川河谷,或東出中原,或南下兩湖。
因而有了漢水的漢中府,才成為秦隴巴蜀荊襄的中樞迴旋必爭之地。
狄黑為東取四川、漢中籌謀已久,對漢中早就虎視眈眈,而且都督大人雷瑾還佔著受命戡亂的大義名份,態勢對西北有利。
若不是都督大人視彌勒教為肉中刺,必欲先拔之而後快,此事有關大局,狄黑也不願輕舉妄動,否則早就加以兵鋒,直取漢中了。
路通到山頂,橋架著橫雲,成千上萬的工匠民夫,在榛荒險峻中忙著開山闢路,大道通津向前延伸。
通往陽平關的驛道上,盤越深澗,穿越山陰,騾群、黃牛、驢馬、大車、獨輪車,都在不停輸運,無不氣喘汗淋,一派戰備繁忙的景象,前方在定軍山一帶,受狄黑節制的步騎兵馬與漢中藍廷瑞部正處於緊張的對峙狀態,時常爆發小規模的戰鬥。
狄黑駐馬遠觀,若有所思——
對於目下漢中、四川的征戰,形勢已經有了些不太為人注意的變化,狄黑認為是時候將漢中和東川全盤考慮,才能真正解決彌勒香軍和漢中流民軍的問題。
狄黑曾經對漢中流民軍的兩大首領藍廷瑞和鄢本恕有過非常細緻深入的研究,認為其中大有文章可作。
鄢本恕是鹽工出身,造反爭天下之心比較堅決,屬於死硬的主戰一派;
但是藍廷瑞就不同了,其人行商販賣出身,見多識廣,機變有餘,但卻是被逼上梁山的那一種,硬是被鄢本恕、廖惠(已經陣亡)等人推舉到大首領的位置上,造反到底的信念遠不如鄢本恕那般堅決,是個可以談交易的人。
藍廷瑞就是西北幕府解決漢中的突破口,這也是西北幕府高層的共識。
為此,在雷瑾的首肯下,西北幕府各曹司署已經對漢中流民軍內部,上上下下做了大量的秘密佈勢和鋪墊工夫,漁網撒下已經多時,狄黑認為現在該是收網的時候了。
但是,如果只解決漢中,而不是連同東川一併考慮,這著棋雖然不能說是臭棋,至少未見得有多麼高明,如何一石擊二鳥,計出連環,才能真正將這一步棋走活。
即便是單純從拿下漢中的角度來看,也必需要考慮到彌勒教、薛紅旗、劉國能三方的反應,這三方對西北幕府大有戒心,唇亡齒寒之憂無時無之,雖然山川阻隔,三方當中大舉出兵支援漢中抵禦西北幕府的攻勢不太現實,但是在物資糧秣上加以支援卻是大有可能,所以拿下漢中還是得更多的依靠瓦解招撫的手段,以便集中主力以解決東川彌勒教。
看看天色,狄黑暗自想著:已經呈送上去的絕密作戰方案中,還有什麼可以修訂的地方呢?
就目前態勢,狄黑的作戰方案必需得到多方面力量的配合協同,沒有雷瑾這都督大人的居中命令協調,他的方案很難達到預期效果,必須在雷瑾的全力支援下,他的方案才是可行的。
狄黑雖然被雷瑾授予了西川北線和漢中方面的指揮全權,但除了日常軍務之外,涉及的用兵方略和用兵部署還是保持著請示彙報的良好習慣。
這是狄黑為人謹慎之處,決不自恃有功就得意忘形,因之也就深得雷瑾的信任,他也根本不擔心雷瑾會駁回他的稟啟手摺。
疑則不用,用則不疑,雷瑾一向秉承這樣的用人原則,所以西北幕府的部屬幕僚才敢大膽任事,沒有太多的推諉扯皮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