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他一程。
真不清楚小蔣這幾百年來都是用什麼思維方式來想事情的。
午時三刻,我趕到了午門。
人群裡沒看到蘇毓的身影,他不是那種落井下石的人,而且更沒必要對手下敗將如此。其它幾個院判倒是在,他們以前沒少被高院使訓斥過,今日來刑場是何目的,自不用分說。
我有些唏噓,自古成王敗寇,只是個太醫院,居然也能鬥得如此激烈,而在看別人上斷頭臺時,為何只有幸災樂禍,卻從不暗自警惕?
高院使高鵬早不復往日風光,他披頭散髮,頭髮花白,幾月內蒼老了很多,畢竟是五十開外的人了。他的親族被他牽連,今早也正式踏上發配邊疆之路。
名和利真有那麼重要嗎?重要到要鋌而走險?他也曾有風光之時,也曾踩著別人往上爬,為何臨老卻不享清福,留戀於這名利圈,直弄到家毀人亡?
我不理解他,正如我也不理解蘇毓一般。
孤僻的蘇毓逐漸變得長袖善舞,越發適合於這官場。這可能原不是他的本性,但他天資聰穎,耳濡目染之間,也從其它官員身上學會了很多。對於年齡相近的皇太孫,他恭敬中不失熱絡,既得其賞識,又被引為知己,同時保持著微妙的距離,進退得益。
幾個月前,我曾很想問他,若他清楚警示環的存在,他是否還能狠心逼我?
現在想想,這問題問得可笑?
人心終究變幻難測,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即便他這一刻是心疼的,但五年後呢?五年後的蘇毓會不會早已是另一個高院使?又或為人夫,育其子?
閻王席德和我賭的,不單單是個調職地點,還是蘇毓八面玲瓏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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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職前的一天,是蘇毓輪休的日子。
一大早,他便被一聲不吭的我拉出門,“今日不是去義診嗎?”他以為我要陪他去義診,卻發現我把他拉出了城門。
我擺擺手,將一根手指豎在他唇前,示意他別再多問。
路途很長,山路相當不好走,道上的人煙又稀少,我們走得並不快。他想起什麼,嘴角愉快地揚起,“你記得剛從清河縣逃出來的那天晚上,也曾這樣趕過夜路。”
“你拉著我在幾個山頭中繞著,明明迷了路,還嘴硬,可憐我那時年紀小,只能任你折騰。”他避過山路上的碎石。
“也正因如此,追兵幾次與我們失之交臂,往往他們以為我們在往前趕,不知不覺中,我們又繞回了一個縣城。”
他頓了一頓,“剛來京師時,我曾打聽過當年要抓我的谷王的下落。”
我知道那谷王朱橞的下場,他妄圖勾結蜀王朱椿結盟造反,被朱棣察覺,後遭群臣彈劾,遂於永樂15年。至於廢為庶人之後的事,我不再清楚,反正林城在枉死城候著他,恐怕他死後也要為生前惡行付出代價。
我拉蘇毓去的,是京師外最遠的一座月老廟。
由於它的偏僻,香火併不鼎盛,也因為它的遙遠、路途艱辛,往返要費上六個時辰,才被傳為最為靈驗,可能是所謂的心誠則靈。
我當然不相信求姻緣之說,只是希望在離開之前能就和蘇毓兩個人,做些尋常情侶會做的事情,也是唯一一次的約會。
月老廟果然有些破敗,只能算得上個小小的廟堂,蜘蛛網積結,陳灰甚厚,我找了些枯樹枝,綁成簡單的掃把,略為打掃一番。
蘇毓見我誠心,也覺得挺有意思,便一塊忙乎起來,不過他對於整潔的要求遠比我高,掃把掃不清,他索性從外袍角上撕下布料,浸潤后角角落落地擦抹乾淨。
整整忙乎了一個時辰,這小小的月老廟才勉強能夠入眼。
“你是來求姻緣的?”看我雙手合十,跪在神像前,他笑著打趣我。
我只誠心誠意喃喃,“月下老人,我不是信女,生平大廟小廟都過門不入,今日我打掃了這廟堂,願這小功勞你能掛在心上。”
蘇毓斂起笑容,坐在一旁仔細聽著,他有好幾個月沒聽到我出聲了。
“九年前有個男孩,他的身世很悽慘,庶出不受疼愛,沒多大就被趕出家門,孃親妹妹在漂泊中先後離開,領養他的江湖郎中,也因他而死。”
“但他很堅強,在夾縫中求生存,他心腸並不壞,的確救了很多人。”我嘆出一口氣,“我想對他說,從明日開始的五年,我不能呆在他身邊了。”手腕上警示環依舊白色。
原來“臨時抱佛腳”這招真的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