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一次例外,孩子沒有拒絕,我沒有再嘔吐。
直至五個月才顯了懷,我不能再隨意行走。幸匯在衣下塞了些棉衣軟綢,煞有介事扮起孕婦,好在,她有經驗,似模似樣。
肚子一天天鼓脹起來,我卻堅定不移地走向消瘦。早孕期的劇吐並未停止,反而愈演愈烈。營養不良加上血液回流受阻引起了下肢水腫,緊繃發亮失去彈性的面板,一摁就凹下去一塊,半晌不能復原。
我知道這是嚴重的妊娠中毒症,若在現代尿檢,定是三個+號以上的蛋白尿。在這裡,我只有滋陰補腎利尿無關痛癢的中藥湯,不見起色。我只能減少鹽份與水的攝入,不到萬般口渴絕不沾一滴水。
失去彈性的還有我的耐心與勇氣,我開始詛咒命運,埋怨自己。
中秋夜,當柳綠第N次勸我吃一些皇帝賜下的月餅。我終於再難忍耐這足不出戶,沒日沒夜只要一醒就得強忍眼淚苦痛,食不知味卻非得食以下嚥煉獄般的日子。我受夠了!我霍然掀翻一桌瓜果點心,厲聲喝道:“滾!我不吃!從此不許在我面前提半個吃字!”
柳綠嚇得立刻跪倒在地,我不理會她,自顧躺下面壁思過。聞訊趕來的眾人無非好言相勸:“采薇,知道你苦,再忍忍,兩個月很快就過去了!”“哪個女人不得經歷這些?孩子抱在手上這些苦也就全忘了”
我知道,都知道。這些話語曾經反覆告訴自己許多遍。然而,這個孩子不同尋常,他是否原本就不該出世呢?
周遭的刮噪忽然散了去。一隻溫熱手掌貼在我背部柔柔撫摸著,十三,已有好些時日不曾探視我,我日漸凸現的腹部終成了他的眼中釘麼?
又是自憐委屈又是無奈悔痛的複雜情緒生生逼出幾顆淚花,我縮著肩膀低聲抽泣起來。十三挨近我躺下,“嗯?都要做額孃的人了,還這麼的使小性兒,不怕孩子長大了笑話你?”
十三將我輕輕扭轉面向他,眼裡有抹深深痛楚,“采薇,是不是我每一回決定都錯了?不該讓你留下這個孩子?你瘦成這樣,每見一次,我心裡便難受得緊,不敢再看見你。然而,現下孩子將足月,再落胎,你和孩子都有危險。你告訴我,該如何是好?”
我亦動容,泣問道:“你是真心想要他,還是始終心存芥蒂?”
十三靜了一下,“最初心中總會介懷。然而,我與你一樣,以為他應該活下來。是何理由,你還須問我麼?”
我抹抹眼淚:“我信你。今兒就是想著你許久不來,心裡百般滋味激得一時火起。你日後得空兒常常陪著我說說話,好麼?”
十三曬笑道:“還須得空兒麼?我如今最不缺的就是它了!”
十三不肯和我談詩論詞,不願撫琴弄蕭,甚至不允許我提及過往他隨扈出行的趣事。阿貓說他在書房時,只是愣愣地瞅著牆壁發呆。他似乎心事重重,將自己淹沒沉浸於現在,不憶過去,不期將來。
他只是百般體貼我與孩子,時而略帶怯意觸碰我如鼓的腹部,感覺到孩子伸展身體時的胎動,他會好奇而納悶兒問:“你難受麼?他在做什麼?”
我答他:“不難受。他知道你想撫摸他,所以回答你:他在呢!”
他眉間便泛起一絲悅然滿足的笑意:“有那麼聰明麼?你盡知道糊弄我。”
我恍然間明白,他的滿足是想證明自己這一次的決定不再是錯誤。
我取笑他:“你從前沒試過麼?”單單幸匯就替他生了三個孩子。
十三嘴角抿出一絲苦澀,“何曾有功夫理會這個?”
我亦澀然。這些所謂的天之驕子,逐鹿中原,且不論結果如何,人生許多尋常樂趣已在殺伐戰鬥中被忽略錯過。他們足可令人掬一把同情淚。
我微笑道:“現如今也不遲,尚有大把光陰任你“理會”這些個奇妙有趣之事,只要你願意去嘗試。”
十三笑而不言,以行動來證明。他替孩子取名:依陽。依靠胤祥。古人需避父母名諱,故取祥字一半“羊”,同音陽。他細細解釋給我聽,我直贊他立意奇巧。
孩子漸漸不再折騰我。是不是,他從前在抗議缺少愛呢?
然而,我的健康已被嚴重損毀,不可遏制的消瘦。全身精血只聚在一處,腹部。眾人難掩的焦慮,胡太醫日漸嚴肅的神情,十三眸中複雜暗晦的陰影,明明白白示意我,凶多吉少。
十月秋風,裹著肅殺,挾著冰冽,席捲而至。我常常駐立窗前,望著漫天匝地的斜陽,它們明明江河日下,日薄西山,卻不屈不撓非要給陰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