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去宮裡面跟你姑姑磕頭呢!”
那個時候遙遠的京城和住在天底下最尊貴的地方的姑姑,都是那樣的神秘,那樣的讓人好奇並心生嚮往,比最好吃的松子糖還要誘人,即使是對很多事情懵懵懂懂的她,已經開始敬畏和仰望那個地方以及住在那裡的人了。
第一次跟隨祖母和母親去皇宮給姑姑磕頭的時候,她之前足足被圈在屋子裡學了半個月的規矩。她煩了,厭了,累了,哭著說不要再不停地重複那幾個動作了,她都會做了,祖母不是要帶她去那個金色的地方看那個只在大人們的嘴裡面聽說過的姑姑嗎?那不是父親的妹妹,祖母的女兒嗎?既然是一家人,怎麼這麼麻煩啊?她不要去見姑姑了,她要去院子裡面盪鞦韆,要踢毽子,還要逗弄那隻吃飽喝足後在太陽底下呼呼大睡的大懶貓,一定要拿根棍子把它戳醒。
那個時候祖母是怎樣說的?
祖母說,皇宮可不是隨便的地方,她們只有舉止規矩得體,遇到別的高位的娘娘們的時候才會少出錯,少出錯就不會跟宮裡的貴嬪娘娘招惹不必要的麻煩,說著祖母還轉頭對她的母親感嘆,“貴嬪娘娘在宮裡面雖說有皇子依仗,可到底是咱家底子薄什麼都使不上力氣,萬事兒都只能靠娘娘自己撐著,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啊!”說著說著祖母就紅了眼圈,母親也趕緊低頭拿帕子揩了下眼角。曹流朱知道,她們這次入京是得了恩旨進宮給姑姑道賀的,母親告訴過她“賀喜婕妤娘娘升至貴嬪了,以後就是一宮主位了。”
第一次走進皇宮的時候,曹流朱滿是緊張與新奇,卻牢記著祖母的叮囑不敢四處抬頭亂瞟,母親也緊緊地攥緊她的小手,害怕她不聽話會四處撒丫子亂跑。她記得,她們下了轎子,不知道邁了多少個門檻才到了姑姑那裡,她至今還記得姑姑是那樣好看,她以前還沒見過那樣好看的人兒呢。姑姑頭上的珠子可真是亮啊,姑姑伸向她的手是那樣的白皙軟綿,指甲上的蔻丹是那樣的紅豔豔,被她半攬在懷裡滿鼻子都是好聞的香味。
姑姑住的屋子真是漂亮,她沒見過的好吃好玩的也多,那一刻,曹流朱幼小的心靈,彷彿好似知道了為什麼祖母她們每每提起姑姑時的那種驕傲了。那時她就想,將來她也要像姑姑一樣住在這樣漂亮高貴的地方。
姑姑沒有女兒,只有一個兒子,是二皇子表哥。表哥比家裡的哥哥低半頭,卻長得比哥哥白,也比哥哥好看,也不像哥哥那樣老愛粗野地叫她“臭丫頭”。她記得,表哥說她是“漂亮妹妹”,還牽著她的手去看成群遊曳的大紅錦鯉。
曹流朱覺得,冥冥之中註定的,她的人生從千里迢迢踏進京城那一刻起即將發生不敢想象的改變。姑姑喜歡她聰明伶俐,活潑貼心,頭一次見面就送了她一串精雕細琢的名貴瓔珞不說,還殷殷交代了祖母與母親好“好生教養”,走的時候更是依依不捨地垂淚道“來日方長,以後你們住在京裡面,總有再次相見的機會。”
曹家在帝都定居了下來,曹流朱自此以後能玩能做野丫頭的時間越來越少了,想去外面看熱鬧更是不允許的,總之一切都跟以前不一樣了。不僅母親對她嚴厲起來,就連一向對她寬容的祖母也教導她“要聽話,不然將來出去交際是會被別家的小姐們看不起的,那樣你就交不到一起玩的手帕交了。”
祖母說的很對,初到京城那兩年,曹家女眷家的交際圈只在和自己家差不多品級的中低層人家裡晃悠,可隨著姑姑一路升到從二品淑媛、正二品的榮妃,曹家女眷的足跡終於慢慢□□了中上層的圈子裡,可曹流朱時不時地能感受那那些名門貴女口不對心的那種挑剔、疏離與輕賤。
曹流朱知道,那是因為她們覺得曹家不過是驟然發跡的粗鄙軍戶,縱然被貼上新貴的名頭,也是不入流的小家子氣。這股自卑與恨意,讓曹流朱更加明白姑姑的那句“好生教養”是如何的有遠見,你們不是看不起我嗎?我偏要琴琴書畫樣樣拿的出手,樣樣比你們這些鼻孔朝天的貴女們做的還要好!且行且瞧著吧,總有一天,我要和姑姑一樣站在高處,讓你們仰視我!
至此,曹流朱不需要母親與祖母的苦口婆心,她就能靜下心來每天練上兩個時辰的琴,臨摹上二十張衛夫人的簪花小楷,她這番翻天覆地的改變倒是驚得母親和祖母反過來擔心她太過用功累懷了身子骨,偏偏她又固執的緊不聽勸,只好湯湯水水的給她補身體。
景武九年,我朝慘敗北狄,北疆重鎮接二連三失守,數十萬大軍馬革裹屍。那個時候,舉國哀痛,整個帝都的天空幾乎都被送葬白幡遮蔽,可是,對於曹家而言,確是通天的青雲之路就此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