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送洛家兩位公子一同上路。今日之事,誰敢說出去,本將受死之前一定斬了他!”
他將“洛家兩位公子”咬得極重,於是士兵沉默地放下刀劍,側身閃開,讓出一條道路。
路的盡頭,是手腳皆戴鐐銬的爹爹。爹爹的身上不再穿繡有大蟒的紫袍,而是著一身髒汙的囚衣,上面血跡斑斑。一夜之間,他彷彿老了十年,頭髮花白,面容麻木而頹廢。
那個在清亮天光下和母親對視一笑的爹爹,彷彿不再存在了。
我們上路的時候,身後傳來母親歇斯底里的聲音。她身穿囚衣,披頭散髮地大喊:“我要見皇上,我有重要的事稟告!”但蠻橫的官兵沒有理睬她,幾番拳打腳踢,便將母親踢翻在地上。
母親伏在地上,唇角流出鮮血。她已經說不出話,但依然抖動著雙唇。我只能她的口型中判斷出,母親在說,堅持住,沒事的。
我的眼睛就在那一刻脹痛無比,想起哥哥那句“洛家人從不流淚”,便伸出帶著沉重鐐銬的雙手,緊緊捂住眼睛。
把淚水,都捂住吧,一滴也不要流。
再睜開眼睛時,已經是在荒郊野外。押送我們北上參軍的兵痞子,稀稀落落的一隊,整天在路上罵罵咧咧,凡事都給我們臉色看,說如果不是我們,他們怎麼會攤上這麼個苦差事,沒有油水撈還整日跋涉。
爹爹回頭瞪一眼想要發作的哥哥,轉頭陪著笑臉,對兵痞子的頭目說:“是,是,官爺說得對,勞煩官爺了。”
每當看到爹爹的這種笑容,我都無比悲哀。十年裡,我一直養在深閨,但也見過很多來訪的人,穿官袍,著官靴,見了爹爹便露出這種笑容。很多時候,爹爹都不屑理睬他們。
如今,為什麼爹爹要這樣笑給他們看。
備用的乾糧也很難吃,都是幹成硬邦邦的饅頭。運氣好的時候,能碰上一條溪流,饅頭沾上溪水,就能軟和一些。運氣差了,一整天連水都不沾一滴。
照這樣下去,恐怕走不到北方,人已經倒下了。
一日,烈日當頭,熱浪滾滾,從早上一直粒米未進的我,實在是走得累了。
兵痞們也是乏了,走路都歪歪扭扭。一人突然大罵:“要不是護送這些晦氣貨,我們現在都在京畿喝酒吃肉,不當差的時候,還能去勾欄找個姑娘玩玩!我是招誰惹誰了,要受這份罪!”
爹爹也是滴水未進,嘴唇早乾裂得脫了皮。哥哥聽著不堪入耳的謾罵,手攥成拳,青筋暴起。我實在是體力不支,兩眼一黑,便暈倒在地。
“官爺,求求你們,找個地方歇歇吧。”爹爹心疼地將我抱在懷裡,苦苦哀求。兵痞們大罵:“活該!你以為爺爺我不想歇歇嗎?上面有令,逾期達到目的地,都該斬了!”
因為我的緣故,爹爹又白白多捱了一場辱罵。我勉力睜開眼睛,喃喃道:“爹,我能走。”
哥哥面如冷霜,將我一把扯起來,道:“能走就走!拖拖拉拉像個什麼話!”
罵完,他早紅了眼眶,轉過頭去。我卻再也沒有忍住眼淚。
正在此時,一個兵痞忽然示意大家噤聲,屏息聽了一會,狂喜道:“附近有水!”
果然,有嘩嘩的水流聲,透著層疊的林子,隱隱約約傳來。兵痞們歡呼:“有水啦!”
一汪清泉於忍飢挨餓的我們,無異於山珍海味。一行人找到山泉,急不可待地撲上去。爹爹拖著沉重的腳鐐,在我和哥哥的攙扶下,艱難地彎下腰去,顫巍巍地掬起一捧泉水。
一個兵痞眼一橫,乜斜著爹爹“哼”了一聲。爹爹忙陪笑臉道:“我真是老糊塗了,要喝水也要官爺先來,官爺先來。”
“算了!”那個兵痞甩甩手,站起身打了個哈欠,往上游走去,“反正你們在下游,什麼時候喝水有什麼關係,喝吧!”
“謝官爺,謝官爺。”爹爹低頭哈腰,直到那個兵痞走得遠了,才囑咐哥哥:“將饅頭掏出來,吃吧。”
“爹,”哥哥蹙緊一雙劍眉,沉聲道,“我們幹嘛處處對他們卑躬屈膝!”
爹爹眼神一冷,花白的雙鬢微微顫抖,道:“休得胡言亂語!鶴軒,你不懂,不懂!虎落平陽被犬欺,我們如今哪裡還能擺洛家的架子?”
哥哥臉色冷了下來,默不作聲,用破舊的瓷碗舀了半碗溪水,將饅頭泡了進去。硬邦邦的饅頭沾了水,變得白白胖胖。哥哥小心地將饅頭撈出來,放到爹爹嘴邊,道:“爹,你先吃,我和雲兒等會吃。”
爹爹點點頭,將饅頭填入口中慢慢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