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們屈膝道了聲:“是”,便魚貫而出。
我靠在婕妤榻上,閉著眼睛,聽花廬溫聲道:“娘娘是不是乏了,花廬給娘娘揉捏一下吧。”
“不用了,”瑞腦的香在空氣中蔓延,滑溜溜地想要鑽進鼻子裡去,我心裡有些厭煩,蹙眉屏息,道:“若無事,你就下去吧。”
花廬有些猶豫,咬了咬唇,還是道:“啟稟娘娘,皇上臨走時,說要在冷碧苑過夜”
“什麼!”
我猛然回頭看她。正午的日光正是毒辣,從窗紗中映照過來,將我金簪上來回搖晃的流蘇影子生生地按在五彩金泥地板上。花廬有些詫異,思忖了一下又道:“朱公公也說了,敬事房那邊等下會來人,親自指點宮裡該如何準備”
她覷著我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道:“花廬明白娘娘的心思,是怕容妃和娘娘之間的猜忌更重吧,只是”
只是他是皇上,我是妃子,容不得拒絕。
我面無表情地道:“知道了,回冷碧苑。”
冷碧苑那裡,也是到處燃了瑞腦香,連寢宮的紗幔也都換了江朝曦素喜的妃紅和鵝黃色。
花廬見我臉色很差,小心措辭道:“娘娘是不是累了?反正宮裡無人來訪,娘娘不如換了寢衣,晝眠一會吧。”
我換了寢衣,臥在床上,揮手道:“把窗子開啟,散散著滿屋子的香氣。”
花廬應了,之後便解了勾帳子的鎏金吊鉤,重重紗幔翩然垂下,遮住了屋內的景色。一切都變得模模糊糊影影綽綽,如幻似夢。
即便是開了窗子,瑞腦的香味還是避無可避地鑽進鼻中,縈繞不去。我呆呆地望著妃紅色的紗簾,忽覺神思恍惚。
一忽而想起江朝曦執著我的手,墨眸亮如星子,對我說:“我想到了,我還有一顆心可以押給你,你要不要?”
一忽兒又想起九年前,他往我手心裡放了一枚鶴頂紅:“我想買的,是你的命。”
妃紅的紗幔突然如浸了血一般,一點一點變得深沉濃稠。
九年前的記憶,如狂風暴雨一般呼嘯而來,將血肉生生刺穿。
一切,都開始於那個噩夢般的早晨。
【第八章】憶流年高樓一夕傾
九年前,我只有八歲。
經年之後,我仍舊不願記起那天的早晨。
那個帶著薄薄寒涼的早晨。
醒來時,屋內空無一人,乳孃並沒有同往日那樣來給我梳洗。我跳下床,忽然聽到門外嘈雜無比,夾雜著刀槍特有的冰冷的聲音。
門哐地一聲開了,哥哥火急火燎地衝了進來,將一件男裝往我身上一套,束了我的頭髮:“雲兒,換上男裝,快走!”
逃走,已經來不及。
堵在門口,指向我和哥哥的長槍,密密地整合一簇一簇,像爹爹給我逮的小刺蝟身上的刺,也像後院裡那些會在雨後勃發的竹筍。那些竹筍呵,母親常常帶我一起去採了來,細細地切成細絲,籠在一起拌成爽口清涼的小菜,端給爹爹做下酒菜。
母親在哪裡,爹爹在哪裡?
我怕得鑽進哥哥的懷裡,大聲哭了起來。
“雲兒別哭,洛家人從不流淚!”哥哥護住我,在我耳邊大聲說。
兵士中有一個將領模樣的人走出,對我和哥哥正色道:“皇上有旨,洛氏全家流放充軍!洛公子,本將不是不顧及往日情分,只是聖諭難違,你何必為難本將!”
哥哥劍眉緊蹙,抱緊我道:“趙起將軍,這些我都明白,我本想將我弟弟送出城外就回來的!趙起將軍,看在往日的交情上,看在我弟弟只有八歲的份上,能不能放他一馬?”
一道劍影從空中襲來,穩穩地停在我的鼻尖上。我忘了哭泣,大睜著眼睛看著自己驚恐的面容倒影在劍身上。趙起將軍單手執劍,寒聲道:“洛公子,你不是不知道,皇上聖旨一下,便容不得半點人情,得罪了!”
哥哥渾身一凜,夾緊我後退幾步,手臂暗暗用力,似是要聚力一擊。千鈞一髮的時刻,我大喊一聲:“我跟你們走!”
聲音細亮尖銳。趙起將軍一愣:“女娃娃?”
哥哥低頭看我,眼睛裡滿是沉痛。他猛地抬頭,大聲道:“趙起將軍,就算我洛鶴軒求你!不要將我妹妹充為官妓,她才八歲啊!哪怕讓她去充軍,粗茶淡飯也好,長途跋涉也好,總好過為奴為婢折磨致死,求你了!”
他噗通一聲跪下,俯首道:“求將軍成全!”
趙起將軍面無表情,默默地將劍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