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他就死了。”
另一個人同意他的說法,應聲道:
“是啊,我親眼看到一個日本兵走過去踢踢他,他動都沒動。”孫喜走到了他們中間,挨個地看了看,也在牆旁蹲了下去。小店老闆向那廣闊的湖水指了指說道:
“幹這一行的,年輕時都很闊氣。”
他又指了指對面死去的老人,繼續說:
“他年輕時每天都到這裡來買酒,那時我爹還活著,他從口袋裡隨便一摸,就抓出一大把銅錢,‘啪’地拍在櫃檯上,那氣派——”孫喜看到湖面上有一葉小船,船上有三個人,船後一人搖船,船前一人用一根長長的竹竿探測湖底。冬天一到,魚都躲到湖底深潭裡去了。那握竹竿的顯然探測到了一個深潭,便指示船後一人停穩了。中間那赤膊的男子就站起來,仰臉喝了幾口白酒後,縱身躍入水中。有一人說道:
“眼下這季節,魚價都快趕上人參了。”
“兄弟,”老闆看看他說,“這可是損命的錢,不好掙。”
又有人附和:“年輕有力氣還行,年紀一大就不行啦。”
在一旁給小店老闆娘剪頭髮的剃頭師傅這時也開口了,他說:“年輕也不一定行,常有潛水到了深潭裡就出不來的事。潭越深,裡面的蚌也越大。常常是還沒摸著魚,手先伸進了張開的蚌殼,蚌殼一合攏夾住手,人就出不來了。”
小店老闆頻頻點頭。眾人都往湖面上看,看看那個冬天裡的捕魚人是否也會被蚌夾住。那條小船在水上微微搖晃,船頭那人握著竹竿似乎在朝這裡張望,竹竿的大部分都浸在水中。另一人不停地擺動雙槳,將船固定在原處。那捕魚人終於躍出了水面,他將手中的魚摔進了船艙,白色的魚肚在陽光裡閃耀了幾下,然後他撐著船舷爬了上去。
眾人逐個地回過頭來,繼續看著對面死去的捕魚人。老人躺在一堵牆下面,臉朝上,身體歪曲著,一條右腿撐得很開,看上去褲檔那地方很開闊。死者身上只有一套單衣,千瘡百孔的樣子。“肯定是凍死的。”有人說。
剃頭的男人給小店老闆娘洗過頭以後,將一盆水潑了出去。他說:“幹什麼都要有手藝,種莊稼要手藝,剃頭要手藝,手藝就是飯碗。有手藝,人老了也有飯碗。”
他從胸前口袋裡取出一把梳子,麻利地給那位女顧客梳頭,另一隻手在頭髮末稍不停地擠捏著,將水珠摔到一旁。兩隻手配合得恰到好處。其間還用梳子迅速地指指死者。
“他吃的虧就是沒有手藝。”
小店老闆微微不悅,他抬了抬下巴,慢條斯理地說:
“這也不一定,沒手藝的人更能掙錢,開工廠,當老闆,做大官,都能掙錢。”剃頭的男人將木梳放回胸前的口袋,換出了一把掏耳朵的銀製小長勺。他說:“當老闆,也要有手藝,比如先生你,什麼時候進什麼貨,進多少,就是手藝,行情也是手藝。”
小店老闆露出了笑容,他點點頭說:
“這倒也是。”孫喜定睛看著坐在椅子裡的老闆娘,她懶洋洋極其舒服地坐著,閉著雙眼,陽光在她身上閃亮,她的胸脯高高突起。剃頭男子正給她掏耳屎,他的另一隻手不失時機地在她臉上完成了一些小動作。她彷彿睡著似的沒有反應。一個人說:
“她也是沒手藝的吧。”
孫喜看著斜對面屋裡出來了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扭著略胖的身體倚靠在一棵沒有樹葉的樹上,看著這裡。眾人嘻嘻笑起來,有人說:“誰說沒有,她的手藝藏在褲子裡。”
剃頭男子回頭看了一眼,嘿嘿笑了起來,說道:
“那是侍候男人的手藝,也不容易呵。那手藝全在躺下這上面,不能躺得太平,要躺得曲,躺得歪。”
湖面上那小船靠到了岸邊,那位冬天裡的捕魚人縱身跳到岸上,敞著胸懷蹬蹬地走了過來,下身只穿一條溼漉漉的短褲衩,兩條黑黝黝的腿上的肌肉一抖一抖的。他的臉和胸膛是古銅色的,徑直走到小店裡,手伸進衣袋抓出一把銅錢拍在櫃檯上,對老闆說:“要一瓶白酒。”老闆給他拿了一瓶白酒,然後在一堆銅錢裡拿了四個,他又一把將銅錢抓回到口袋裡,噔噔地走向湖邊的小船。他一步就跨進了船裡,小船出現了劇烈的搖晃,他兩條腿踩了踩,船逐漸平穩下來。那根竹竿將船撐離了岸邊,慢慢離去,那人依舊站著仰脖喝了幾口酒。
小船遠去後,眾人都回過頭來,繼續議論那個死去了的捕魚人。小店老闆說:“他年輕時在這一行裡,是數一數二的。年紀一大就全完了,死了連個替他收屍的人都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