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日日夜夜裡,她執著燭臺,他手握筆桿,她清楚他每一橫每一豎的走筆方向,他亦知曉如何躲避她投射的陰影。他們合作默契,他看邸報,他批公文,她則紅袖添香,素手調墨。
他們是最親密的兩個人,肢體糾纏,心靈契合。
然而她終究還是舍下了他正開啟的霸業,來到這幽山之中陪伴另一個男子。
羅衣深吸一口氣,緩緩將信收回到懷中,聲音微顫地問四宛道:〃他有沒有說別的?〃
四宛緩緩搖頭,視線飄向草屋,帶著一絲飄渺回答她說:〃信從潛叔處得來,潛叔沒有說別的。〃
羅衣微微垂首,纖細的脖頸露了出來。
〃我知道了。〃羅衣低聲說道:〃辛苦你跑這一趟。〃
四宛頓了下,道:〃孟小姐不必客氣。〃
他說完,便拱手行禮,然後朝草屋外行去。
解下套在樹上的馬韁,四宛翻身上馬。馬兒揚了揚前蹄,四宛看向羅衣。靜默了片刻還是說道:〃公子就拜託孟小姐了。〃
〃駕!〃
四宛揮鞭甩韁,馬兒長嘶一聲。放開四蹄奔了起來。
他們都叫她〃孟小姐〃,從來不叫她〃楚夫人〃。這是對她身份的諱莫,然而楚戰這封信卻提醒著她,她不是無根漂浮的浮萍,至少在這個亂世。她如今是一方霸主的妻。
淵離正在草屋中熟睡,羅衣輕輕邁步走向鞦韆架,她步履略微沉重,胸口那封信像是會發熱一樣。燙得她胸口都有些隱隱犯疼。
她坐了下來,鞦韆微微搖晃,她的頭腦也有些不太靈光。
緩緩伸出手從懷中掏出信來。她萬分艱難地把上面的火漆掰去,小心地揭開信封蓋上的那一個長條。
薄薄的紙箋被她伸手舀了出來,那一張紙明明輕如飄絮,落在她手裡卻宛如千斤。
羅衣屏息凝神,抬頭仰望天空。
晴空萬里。一望無垠,天氣這般好,然而她卻覺得分外壓抑。
世界上很多事情從來都由不得她來主宰,她在反抗命運的時候焉知這不過是命運對她的戲弄?
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然後羅敷有夫。回過頭去,卻見舊愛步履蹣跚地朝她走來。
她本就是個心軟的人啊
羅衣定了定神。攤開紙箋。
〃羅衣,亂象紛至,戰火沓來,骨頭離散,摯愛分離。等你回來。〃
短短的二十來個字卻有如重錘敲擊在她心裡。
在他最需要人支援的時候,她卻偏安一隅,躲開了拉開戰火序幕的紛亂天下,拋下了所有,在這蘅蕪山中靜靜地消耗著歲月。
她離不開那個病怏羸弱的男子,心中卻也割捨不下那跨馬而立,手握戰刀開啟殺伐徵戈,決斷天下的男子。
而那個男子,說等她回來。
羅衣眼角滴下兩滴淚,她默默地將信箋放回信封,然後站了起來,在鞦韆架下用手刨出了一個坑,小心翼翼地將信箋放在了坑裡。
她伸手捧了土細細地蓋好它。
如果潛叔知道這裡邊的內容,會不會讓四宛把信送到她手裡?她不知道外界如何,便能心安理得地伴在淵離身邊,一月也好,半載也罷,她總歸是陪在他身邊,細水流長。
可是這樣一封信擺在她面前,豈不是讓她無法抉擇?
她閉上眼睛,復又坐到了鞦韆架上,腳撐著地蕩起來。
越蕩越高,越蕩越高
迎著風,眼淚就會被風乾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草屋中的角落,有一雙悲傷的眼睛一直注視著她,良久,才失了眼中的神采,變得一片灰暗。
轉眼便是半年過去。
這半年來,羅衣不出蘅蕪山半步,所需的任何東西都有鹹柯送進來。她和淵離待在這方草屋之中,淵離拖著病弱的身體都在執筆寫著什麼,羅衣勸他不住,每每在旁邊伺墨、研墨,然後奉上一杯溫熱的茶。
即使是在炎熱的夏季,淵離身上也是微涼的,他總要披著一件外衫,左手握著拳頭,咳嗽的時候拳頭就會抵著嘴唇,微微弓著身。
她若在一旁,便會立馬上前去輕拍他的背。她若是不在,他才敢更加放聲咳嗽出來。
就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者,她陪伴在他身邊的時候也總是萬分煎熬。
可是她卻不敢走開,這偷來的日子,最後的一點日子,她又怎麼能棄他而去?
他們都是命運手下的浮游,螻蟻,人生短短數十載,她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