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間戲園離前門不遠,建於清末光緒年間,距今已經有三四十年的歷史了,莫青荷十七八歲時和莫柳初搭檔,曾經當過這裡的臺柱子,後來因為戲園太舊太窄,根本容納不了越來越多的戲迷,他倆就改了地方,去了全北平城最大的百花大舞臺,這座戲園子,少了兩位名角兒的支援,也就慢慢冷清了。
誰料到,莫柳初養好腳傷後,哪兒都不去,偏偏選了這一家來公演。
汽車離戲園還有一段距離,莫青荷叫住司機,把車子停在一條小巷子裡,也不叫人跟隨,自己撐著雨傘,從街邊沒過腳背的雨水裡淌過去,在戲園門口停了下來。
日頭明顯短了,剛過點鐘,天已經有了要黑的徵兆,半昏半明,像一張漸漸被被抽乾血的臉。戲園門口是一條馬路,路人三三兩兩的踱步過去,有的朝裡瞥一眼,面無表情的又走了,也有的一臉不耐煩,咒罵著陰沉的天氣,莫青荷怕被人認出來,背過身假裝去看一張淋透了的大海報,腳下猶猶豫豫,盤算著等見了柳初,該如何開口。
背後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幾句京腔的調侃飄在莫青荷耳朵裡。
“不是我說,莫老闆這一陣子的戲是真不行,說不出哪兒不好,可往那一站,就覺得缺了點兒精氣神!”
另一個聲音接道:“我瞧著吧,自從莫青荷傍上沈師長,宣佈不登臺了,莫柳初就跟被抽了骨頭似的,那戲唱的,一天比一天沒勁兒,要不是朋友給了兩張票子,我都不願來”
“呦,被你這麼一說,我聽著還有點爭風吃醋的意思?”
“嗨!這世道,跟當兵的爭,那叫自取其辱”
兩人嗨嗨笑了一陣,並肩走了進去,莫青荷站在門廳,指甲死死掐著掌心。
等背後的腳步聲聽不見了,莫青荷抬起頭,這才發現眼前的《玉堂春》的大海報裡畫的是正是柳初,袍帶小生的扮相,身姿頎長,抬起手指點著一個角落,面容儒雅而俊秀,但海報淋透了雨,溼噠噠的褪了色,畫中人失了英氣,顯得有些落寞。
莫青荷一橫心,轉身大步朝門內走去,小夥計站在門口,一見來了客人立馬打躬作揖,抬頭看見是莫青荷,嚇了一大跳,指著他,結結巴巴道:“您不是,不是”
莫青荷掏出五塊錢打賞,衝他搖了搖頭,夥計立馬樂開了花,掀開簾子,高聲朝裡叫著:“您裡面請!”
戲園子裡昏昏暗暗,飄著一股木頭的腐味兒,莫青荷找了個位置,剛剛坐下,戲臺子一圈電燈泡忽然亮起來,鑼鼓咚咚鏘鏘的敲,一幫跑龍套暖場子的孩子依次翻跟斗跳上臺,各個舞刀弄槍,演一出打打殺殺的熱鬧戲,臺下稀稀拉拉幾聲叫好,莫青荷回頭一看,後頭的座位都空著,二樓的包廂幾乎沒有人,滿打滿算,也就是上了六成座兒,戲園子老闆倚在門口嗑瓜子,臉色陰沉沉的。
這情景讓他很是詫異,想當初,他和柳初在這裡搭戲,離開場還有整兩個鐘頭,臺下滴滴答答的就滿是人,坐著的站著的,人疊著人人擠著人,捂出一身臭汗還眼巴巴的等,在後臺就聽見座兒裡海了去的叫好聲和吆喝聲,哪曾有現在的冷清?
伍素雲扮的蘇三出了場,莫柳初扮的王金龍也出了場,莫青荷遠遠的坐著聽,一邊無意識的轉著手指上的鑽石戒指,抬手叫住路過的茶水博士,低聲道:“等散了戲,讓柳初在後臺等我。”
茶水博士早注意到他,熱情的應了一聲。
柳初的戲是真大不如從前,莫青荷是行家,師兄哪兒出錯,哪兒不對味他一眼就挑的出來,起先還在心裡記著,等著過會子提醒他,但聽著聽著就不記了,太多了。
好容易散了場,大家搖著手往外走,莫青荷逆著人群往裡走,跟著一個剃了禿瓢的小龍套到後臺,還沒進門,就聽見裡面傳來戲園子老闆的聲音。
“莫老闆,莫爺!咱們是老相識,我花了高價兒請您,把這麼大一間屋子給您單獨用著,你說你,啊?他朱小云的小生戲最近這麼紅,求著我我都不找他,專把戲給您,您不能這麼糊弄我呀,您聽聽您今兒的戲,讓我怎麼說!”
老闆話音未落,莫柳初清清朗朗的聲音響了起來:“出去!”
“哎,我說莫老闆,這是怎麼個意思”
咣啷一聲響,裡面不知砸了什麼東西,那老闆的語氣一下子變了,惡狠狠的連說了一大串,最後嘭的推開門,氣沖沖的往外走,莫青荷站在門外沒躲開,險些被他撞上,老闆沒好氣兒的掃了他一眼:“哎你誰啊,誰放你進來的,這是後臺,不讓進”
說到這突然認出了莫青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