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至年中的政潮,引發了又一次朝堂狂潮。
自帝國伊始,太祖及太宗都奉行“曲從中制”的家法,對邊將有著莫諱如深的提防,因此特設樞密院,將軍權從兵部獨立,又下了數年一次調換將領的敕令。文重光此舉便有些見不得人的謀算,但也實屬職責所在。
然而時移世易,當初太祖太宗兩朝天下不穩,太祖及太宗無奈,夙夜防備邊將以戰禍國,是以設此家法。而後國中禁廂兩軍日漸冗重,成尾大不掉之勢,兼之連年的調動國中將領,引致“兵不知將、將不知兵”,帝國坐擁百萬之兵,卻不能一戰!因此突夷人連年掠邊,又連年敲取大量財貨,帝國卻如案上魚肉,只能任人宰割!
對此,江左江右,天下諸多名士,無不對此洞若觀火!那底層常年領兵又有些見識的武將們更是對頻繁的更換駐地無奈惱怒不已。
年初皇帝升了景怡郡王世子趙愷的官,接著又有重新啟用老將吳啟元的跡象,二十年前兵禍而被打壓得碩果僅存的趙吳派武將,還有邊疆上常年與突夷對峙的一些將領便覺得皇帝有了改變策略、重新啟用能員幹吏的心思,心動手動,少數的這些人因此陸續上表陳情。
期間岐山中部山麓下的永康軍巡檢殷勇就上了一道令皇帝趙恪深為震動的《論邊患連年疏》,期間歷數文臣掌軍、武將受節制、駐將輪換等家法之起源、效應、惡果,直指當今天下,擁軍百萬卻不能戰,將領有心衛戍邊疆而無力迴天之現狀,最後擺出瞭解決之道,逐步給予邊將一定的自主權,延長邊將駐防時間,培養同姓王充當將領,以期屏藩、邊將輪番就藩戍邊。
殷勇此疏,當即在朝野炸開了鍋。軍隊中與洛陽權貴交好的傳統軍官未免跳起嘲笑辱罵殷勇明目張膽的索要權力,又力舉太祖太宗所定家法之不可違;京中二十餘年被打壓的以景怡郡王為代表的宗親貴族,未免又心有慼慼;那朝堂上素來目光如炬之人,諸如戶部左侍郎林澈、吏部右侍郎任予行等人,卻是不動聲色,暗自旁觀。
趙恪掂量這份疏,暗道殷勇此人只怕也是心有九曲彎的,他疏中樣樣皆指家法,但對家法卻有陽奉陰違之嫌;他疏中樣樣皆示革新之法,卻對“革新”二字絕口不提;所提議案,看似綏靖,實則留出空間趙恪面上雖然不動聲色,實則芳心暗許,早想見見這寫疏之人。
皇帝的心思,未必無跡可尋。早在年初,皇帝一經動用樞密院副使吳啟元,京城禁軍三衙就暗潮洶湧,其中侍衛親軍步軍司中都指揮使樊昇華乃一介文官,固然不防;那副都指揮使丁程原是兵部右侍郎袁天良的死黨,自袁天良被古光、林澈聯合打壓之後自是交出兵權明哲保身;唯獨都虞候池源都,一則是曲諒舊黨,二則多年在京城經營,已代替丁程成了舊派將領代言,關鍵時候最是忐忑皇帝的一舉一動。眼下風吹草動,池源都豈不擔憂皇帝裁撤舊派武官,而其首當其衝。畢竟曲家一夕頹敗,可謂前車之鑑!
如此一來,京城中或多或少與洛陽權貴甚或與袁天良等交好的舊派武官無不抱成團,要麼日夜喝酒闊論,要麼上疏皇帝說些陳詞濫調。
皇帝心中不耐這些言論,恨不得這些人都消失,但朝堂之上還得與之虛與委蛇。但他好話從年初說到中秋的說了一堆,卻並沒有什麼實質的行動,連那上疏的殷勇也未曾受到一句半句的申斥,武官們再不如文官警醒,也弄明白了些什麼。
一直家中養病的萊國公、太子太傅古光古老看到這情形,終是坐不住了,先是上了摺子,告誡皇帝警惕二十年前兵禍,更告誡皇帝祖宗之法不可違,否則天下蜂起反對!其實古光這番言辭雖然頗為嚴厲,實則苦口婆心,更重要的是飽含了一個朝廷首席執宰數十年積累下來的敏銳政治觸覺!然而,皇帝近二十年就聽著這言辭長大,更見此番言辭背後是國弱民疲、備受欺凌的現實,因此早以為古光之語是陳詞濫調,故此深惡痛絕!
皇帝不聽,古光顧不上老臉盡失,又扶了小轎親自上門求見慕國公文重光。
文家前堂裡,許久不在京城文人圈中露面的沈菁木著臉,陪著閉目養神的古光,一旁的文家管家一徑相陪,不時的添水加茶,倒也是殷勤相待。只是文重光、文采瀛兩父子卻久久不見人影。
開始時,沈菁聽了文管家的奉承話還能擠出點兒笑容應對,後來,半個時辰、一個時辰他漸漸麻木。
他與古光賓主十多年,做客無數,何嘗遭過一次半次的冷眼?此刻卻是為何?難道古老不知道自己已經失勢了麼!偏偏這樣趕上來討這樣的沒臉,究竟又是為誰!還不是一顆赤子之心,為著皇上、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