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鮮血斑斕的十字,她失常地慘叫:“我的臉壞了,你放過我吧!”
金嘯風忽覺這經不起人道抽搐著的丹丹,舌尖都冰涼了,她淒涼婉轉地長嘆一聲:
“我——要死了!”
她很惶恐就此死去,然而她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氣,意亂情迷群魔擾攘似的。金嘯風愛憐地捧著她的臉,他又重蹈他最初的戀慕。
——莫非是夙世的糾葛,那麼不可能的人,如今壓在他身體下。他深深地吻著丹丹,無限的痛楚。他喊:“小滿!”
小滿遭野獸般的嗓前,一臉一床的血。第二天,她就跳黃浦了。
她一定是渾身都繫了最重的物體,石塊鐵塊,血海深仇一併沉沒在江底至深,不肯給他一個機會。即使他夜夜在江邊,眼看洶湧的水流混飩一片,如心事船沉重。夜渡靈樞一樣漂流著,岸燈閃出陰險的微光。隔不了多天,總是有山窮水盡的人來跳黃浦。不過,只是不愛他而已,她倒情願一死?以後,金嘯風高升了,他為了他那未曾公開過的“金太太”,終生不娶。
絕口不提。
丹丹空餘一身細細的汗,半息遊絲。——竟全沒有工夫唸到,何以一夜之間,她就是他的人了。一切都是渺茫
“哈哈,哈哈,啊哈哈”懷玉笑給段娉婷聽。
“晤,這樣繃的笑法,好假。”
“不是假,是難。”懷玉造:“每個角色的笑法都不同,既要形似,又要神似。孫悟空的共跟豬八戒的笑也不同。”
“孫悟空怎麼笑?”
懷玉給她做一個眯股眯瞠樂滋滋的猴兒臉,段娘嬪很開心,又問:“豬八成怎麼笑?”
懷玉木然。
“怎麼笑?”
“笨笨的一個大鼻子擱在嘴巴上,怎麼笑法,都沒有人知道。也許,它從來不笑。”
“你怎麼笑?”
懷玉這才打心底笑出來了,得意的笑。
《人面桃花》在中央大戲院,連滿了一個月。雖然,毛病還是出來了,幾乎每一場都有毛病,因為放映時,一方開映機,一方開唱機,彼此快慢稍有不同,片上演員的動作跟發音便脫節了,有些場先張嘴,後出聲;有些場先出聲,後張嘴。這種唱雙簧式的蠟盤配音,是有一點點的“遺憾”,不過,第一部,大家都迷上了。
也都迷上了片中的男主角。
他一笑,來勁了,就把他半生學來的笑,師父教過的,自己見過的,都跟他的女主角表演了。什麼冷笑、奸笑、強笑、驕笑、媚笑、狂笑、苦笑、羞笑、妒笑、僵笑、駭笑、誰笑、傻笑、痴笑、獰笑、慘笑。笑得累了,懷玉一彈而起:“到郵局去。”
段娉婷倚在床上,燃著一根香菸。
隔著嫋嫋的漫卷的煙篆,她開始想,今天笑完了,明天哭,哭完了,便愁。七情六慾,也許幾下子就過去,—一演罷又如何?他一天比一天壯闊,她卻一分一秒地老。情,像手中的香菸,燒燒就燒掉,化作一縷幽幽的白氣。
懷玉換了一身輕便的運動裝走在霞飛路上。霞飛,這正是他那放浪的心。天氣涼了,然而上海的秋陽是暖烘烘的,像一個女人,供在你的臉上。
他原不必自個兒到郵局去,而且他也不必那麼早便到郵局去,然而只為了一點“自由”的辰光,抽身出來。
當他走著,霞飛路也駛過一輛車子。
史仲明有點意外地,發現他伴著的來牡丹小姐,再也不像他的初遇。
她有奇異的蛻變,變得最多的是眼神,烏亮閃爍,不由自主。她來了多久?但眉梢眼角,暗換了芳華。
她變得自得而惆悵。
史仲明沒怎麼正視過這個小姑娘,然而他總是在她身畔,她是他上司的人,他也是他上司的人。在上海這可怕的地方,若有能耐,便不斷擁有一些人,一些別人的兒女,為你竭盡所能,以取所需。
像來牡丹這般的,他也見過不少,不過從來都沒有像此刻,問了一句他也奇怪的話:
“宋小姐,待會要約位編劇家與你會面,金先生吩咐他特地為你寫一個劇本。金先生——,宋小組,你快樂麼?”
丹丹一笑。
如今的丹丹也精煉了,但凡不好說的,一律一笑。
“你——這真是為了什麼?”
“虛榮。不可以麼?你是誰?我有必要回答你麼?”
史仲明冷不提防她那麼地直率和勢利,只深深看她一眼,彷彿有點火花在心中一閃,這一閃,昭昭地掠過他身體內,某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