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了,禮也到了。五十大壽,不啻是個拍馬奉承的好機會。軍、政、警、黨、工、商界,社會賢達類,都給這個面子。金先生總愛道;
“以後是一家人了,有事可找仲明仕林談,有工夫多來玩牌聽戲。”
與其求小鬼,何如求菩薩?收徒禮也因此而辦得興興旺旺。
輪到唐懷玉了。
班主先給他預備了一份起眼的禮,是福、祿、壽三等瓷像,裝橫好了送去,金先生沒表示過是曬納還是退回。
他也不要他作揖,先著徒弟送來烈酒。懷玉便也敬了酒。仲明示意:
“唐老闆,先乾為敬!”
金先生似笑非笑,一意受他敬酒:
“唐老闆,這是白蘭地。在北平沒喝過,對吧?熱火火,醇!”
懷玉在人屋簷下,明知道這一來,他們要耍他,倒也一仰而盡。這酒,順流而下,五內如焚,忍一時之氣,免百日之憂。他這酒,拌著自己的屈辱,一仰而盡。臉是未幾即熱了,剛好蓋住說不上來的悲涼。——他捧我的藝,他踩我的人—·
金嘯風忽省得了:“有醇酒,豈可無美人?段小姐還沒來觀禮呢?”
史仲明馬上出去一陣,五分鐘之內,局面僵住了,好像過了很久。整整半生。史仲明回話:“段小姐病了,不能來,請金先生多體諒!”
金先生冷道:“哦?那交關院趣。這樣吧,徒弟收滿了。你,明年再來吧。”
唐懷玉一身冷汗,酒意頓消——這個女人將要害死他!她害死他!
民國廿二年·夏·北平
懷玉零零星星的小道訊息,隨風傳到北方去。是因為風。一切都似風言風語。
暮春初夏,空曠荒僻的空場上堆,都是孩子們放風箏的好去處,南城、窯臺、壇根—“千秋萬歲名,不如少年樂”。只因為少年之樂,馬上又隨風而逝。看到毛頭捧著自己動手做的黑鍋底,一個助跑,一個拉線,兜起風科起線,樂滋滋地上揚。有時一個翻身,失去平衡,便下墜,收線也來不及了。
只聽得他們拍手在唱:
“黑鍋底,黑鍋底,真愛起,一個跟斗扎到底。”
有錢的哥兒們,買了貴价的風箏,什麼哪籲、劉海、哼哈二怪、站魚、蝴蝶—但自己不會放,便叫人代放,自己看著。
南城走過了兩個年青人,一個指著那劉海,便道:“從前我還代人放,賺過好幾大枚。”
“什麼‘從前’?這就顯老了!”
志高忙問:
“你認出那是什麼名堂?”
丹丹仰首,雙手拱在額前,極目遠望,誰知那是什麼東西?
“是‘劉海’,他後來遇上了神仙。”
“後來呢?”
“後來——呀,線斷了線斷了!”
“後來呢?”她追問。
志高笑了:“後來?告訴你兩個好訊息,第一,天樂戲院讓我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