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散了戲,段娉婷道:
“到什麼地方吃飯好?”懷玉強調:
“什麼地方你就拿主意吧,不過這一頓,我是一定要作東道的。——去一個我付得起的地方。”
“那不要到紅房子吃大菜了。”段娉婷馬上變了主意:“原來是讓你嘗乳酪雞眼洋蔥湯研,有了!”
結果是吃素。
也不是素,是素菜葷燒。這店子賣鴛鴦魚絲、倒魚冬筍、八寶金雞全都是“虛假”的,不外把菜蔬粉團裝扮成肉。
懷玉笑:“上海人花樣真是多,連吃素也不專心。這蝦仁明明是假的,偏又說是真的。”
“你權且把它當作蝦仁來吃,假的就變成真的了。吃,對不對?”
“——對,果然是蝦仁的味道。”
一壁吃,便聊到日後要拍的戲分。段婢好只不耐:“不知道呀,大概是拍跟男主角的恩愛鏡頭吧,那個人,別提了,他有一次想佔我便宜,我一拍完,就當眾推他個四腳朝天。哼,我還自殺呢,真是!戲就是這樣。先恨了他,過幾天,再補一段愛他,感情是跳拍的,簡直不正常!”
牢騷發過了,自素食店出來時,二人正待上車,只見對面馬路有輛汽車忽地一怔,車上的人遙遙投來一瞥,靜夜中有點訝異,未見,即絕塵而去,沒有反應。段娉婷認出來,依稀是史仲明。
她問懷玉:
“下一回演什麼?”
“陸文龍。雙搶陸文龍。”
懷玉回到五馬路的下處,已是十一點多了,李盛天還沒歇,只問他:
“今天到哪裡去了?才一練完功就開溜。”
懷玉忙把那自來水筆給掏出來:“我去買了一管好筆,給我爹和志高寫信呢。”
李盛天道:“什麼筆寫不了信?就釘了半夜才回來?”
懷玉只覺得自己已長那麼大了,竟還是沒有來去自如,那段小姐,一個姑娘家,闖蕩江湖,自生自滅,不知多寫意。便響曖:
“反正我不會迷路。”
師父總是個通達的人,藝事上非管不可,然而徒兒在外,如此地讓他打悶雷?便命懷玉:“明兒一天就練好雙搶去!”
懷玉只得應了,回到房間去,身後還聽得師父很擔憂地跟一個琴師道:
“那金寶也是,不知交了什麼朋友,幾件新衣裳花搭著穿,也交際去了。上海玩家坑了他都不知,當了‘屁精’,回頭—·”
懷玉執筆寫起家書來。報平安,報上座,都是喜滋滋樂洋洋,直寫到演好了戲,也收到紅包禮物,就止住了。
執筆如執手。——也不知是不是那管筆執著他的手。興奮而罪惡地,隱瞞了。她真是無處不在,如今也在。
懷玉睡不著。不睡,今天便不會過去。
哦,完全是因為那杯從來都沒喝過的咖啡,苦的、甜的,混飩初開。真的,這東西夠嗆。——懷玉便一夜對自己表白,撇清兒,把一切推倭於咖啡上,顯得十分無辜。
此刻的金嘯風,也了無睡意。
澡堂本來到了十一點就上門板了,因金先生在,三樓依然燈火通明。他來晚了,先在那白玉大泡泡了好一陣,蒸汽氛氛中,他更抖擻了。
他今天收拾了一個老門檻,就連他的連襠碼子也都一併受了牽連。那個所謂海上文人,在報上挖苦了金先生獲頒的“禁菸委員會委員”名銜,金先生邀他到一家春菜館吃西萊,吃罷出來,兩個巡捕房包探就在門口將他捉住了。
一搜身,便搜出一大卷鈔票,每張鈔票上,都蓋上了金嘯風的私章。金先生也出來頂證,說是敲竹槓,當場交的款子。巡捕見了真憑實據了,便帶到局裡去。
文人?
金嘯風想,海上的“文人”,怎麼也不知道,還是“聞人”的奇Qisuu。сom書氣大腰粗。如此地上了圈套,怕還不辦個應得之罪?而他本人,依然是“禁菸委員會委員”。
他當然“禁菸”,他常派手底下的人去“禁”人家的“煙”。遇上一些權勢不大,只偷偷販運,又沒打通“關節”的私立,他就動手了。
當他進了房,由那揚州夥計為他擦背時,毛巾由上往下刮,一根根的汙垢隨之脫落。
沖洗後,回到自己的私人房間,好好的來一頓扦腳、捏腿、按摩,專人侍候著,此時,手底下的徒子徒孫,也就—一來此向他彙報,澡堂成了治事所。
程仕林是個實際的“行動界”,本來是賭場的管事,賭場歸了金先生,他也就投到他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