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一陣涼風迎面而來,兩旁的樹木似乎一下撤去了,眼前豁然開朗。月亮靜靜地掛在夜空上,皎潔的暉光灑下,在闢池開闊的水面上曳下長長的身姿。岸邊,闕臺高聳,四周燭燎正亮,將廡簷映得飛舞欲舉。
“天子傍晚時曾登臺,現已離去。”姬輿輕聲道。
我瞭然,怪不得今夜會燃起的松明。
驪駒沿著水邊一路奔去,在闕臺下停住。姬輿先下馬,又將我接落地。
我仰頭,望著闕臺巍峨的輪廓,雖然跟白日裡看大有不同,卻仍不禁憶起兩年前登臺的情境。那時,我好像是從另一條小道尋來,在這闕臺上,姬輿跟我表白,卻讓我拒絕了,還被熊勇和盂一頓攪局過往的片段像電影般,猶歷歷在目。
“現下臺上必定無人。”姬輿拴好馬走過來說,拉起我的手便往臺階上走。
我望著他,不由地微笑。
姬輿似乎發覺了我的目光,側頭看我:“怎麼了?”
“無事。”我說,跟著他登上階去。
這闕臺並不算太高,階梯卻築了許多層,我們的腳步不快,一邊欣賞臺下的夜色一邊登臺。走到最後一個平臺的時候,視野已經很寬敞,我們停下來歇息。
我四處望望,這闕臺佔地很廣,殿閣延綿,在夜色和燭燎的襯托下尤為清晰,想起我上次去的也不過其中一角,卻匆匆走了我看向身旁,姬輿正望著前方的闢池,側臉在熠熠光影的描繪中尤為深刻。記得那天在這闕臺上,他也曾這樣拿側臉對著我,似乎不到說話的時候絕不肯轉頭
姬輿又看過來。
我笑笑:“輿,我贈你的絹帕何在?”
姬輿怔了怔,低頭,從懷中取出一方摺好的帕子:“在此。”
我接過來,淡光下,顏色不甚清晰,幾朵桃花和那個“姮”字卻完好地映入眼中。笑意再也止不住,在臉上越來越深。
“輿可記得你我兩年前在此相遇?”我將絹帕還給他,輕聲問。
姬輿凝視著我,似在回憶,片刻,唇角微微揚起。
我有些不好意思:“那時輿可恨我?”
姬輿看看絹帕,稍傾,道:“我那時心中甚氣惱,卻恨不起來。”
心中湧起千萬絲感慨,又酸又甜。我望著他,伸手摟住他的腰身,將頭靠在他的胸膛上。
“輿是稚子。”我聽著他沉穩而熱烈的心跳,悶悶地說:“還有那孟夏之射,彼時若天子怪罪,你當如何是好?”
頸邊傳來大手的輕撫,過了會,只聽姬輿說:“天子不會怪罪。”
“嗯?”我抬頭。
姬輿注視著我:“姮可還記得孟夏前日,我等與天子王后在太后宮中用膳?”
我疑惑地點點頭:“記得。”
“當夜裡,我曾往見天子,說要娶你。”
我吃驚的看著他。
姬輿笑笑:“天子卻道他也甚喜你,且太后已決意要你入宮。”他說著,伸手捋起我鬢邊的幾絲散發:“天子說給我三日,若三日後我未將你娶到,你便是王宮中人。”
我愕然,言語不能。
回想起來,那時的一切已是讓我感到力不從心,不料這背後竟還藏著許多事。當時的片段一點一點地在腦海中聯絡起來,我忍不住問:“王后可曾參與其中?”
姬輿頷首:“我見過天子之後,心中計較下來,翌晨便去見王后。她甚贊同,枝節之事全由她一人安排。”
“如此。”我緩緩點頭。那時的猜測如今都被一一證實了,太子瑕騎駒趕來,召公畢公不語,宗伯努力為姬輿開脫所有的這些都出自王姜之手。
孟夏之射的校場上,姬輿看似一時衝動,連豐的女子們都說他是被我蠱惑了才做出這些悖禮之事,誰又想到他其實墊下了許多功夫?
我看著姬輿,不禁想,他到底是長在王宮的人,權術心機或許是與生俱來的吧?不過現在時過境遷,當時發生了什麼早已無所謂了,我卻感謝命運將這樣一個優秀的人推到了我的身邊
“登臺吧。”姬輿沒再多做解釋,轉頭平靜地望望上方,拉起我的手便要往前走。
我卻站著不動。
姬輿回頭看我。
“輿,”我望著他,帶嗔地笑:“我走不動了。”
姬輿一訝,稍傾,似瞭然般,唇角漸漸揚起。他展開雙臂,闕臺的光照在眼前一陣旋轉,自己已經被他打橫抱起。姬輿邁動腳步,踏著階梯,穩穩地朝闕臺的殿宇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