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偏生又提了燕史來問;嶽麒麟哪堪這般折磨:“我家祖祖輩輩彎弓射鵰,到了孤這一輩,父皇興了書院,自楚國請了鴻儒做先生,燕人方才識得所謂仁義禮智信,忠孝廉恥勇。百來年的燕史,皇叔竟是如數家珍,孤怎麼翻來翻去,卻總覺得無甚可看的呢,西征北征,打打殺殺,馬背上征服的天下而已。”
卓頌淵一本正經,說了好一番諸如以史為鑑,可知興替的大道理:“麒麟怎可信口菲薄祖先?奪天下易,守天下難,若非守業有方,這百來年的燕史由何而來?”
論及此處,麒麟倒是眼神稍亮:“老祖宗自有老祖宗的大道,孤的祖訓,對人不過一個義字,對事,不過一個勇字罷了。”
原本連這個勇字,麒麟都是想不明白的。她自問貪生怕死,可這一刻望著皇叔墨玉般的雙眸,心中的勇氣竟是鼓鼓滿溢,只怕戳一下,便足可爆一個飛花四濺。
她一定得親自去將褚良春接到皇叔面前!
卓頌淵哪知她滿腹的心事,指著那冊燕史:“一看便是偷懶不曾詳讀,哪裡是你說的這樣。你看,燕昭皇即對孝悌之義著有長篇訓示麒麟,我聞燕朝之中,頗多老臣?”
嶽麒麟心不在焉答:“嗯,確實養了不少年邁老將,皆是早年伴我祖父西征之臣。那些老臣矜功恃寵,當年父皇亦很為這些人頭疼。”
“他們各自都是什麼背景?子弟手中兵權分佈”
嶽麒麟快哭了:“皇叔啊,這個可以說到天亮的。”
卓頌淵毫不以為意:“便自徐德亮說起。”
要了命了:“您您怎麼連人名都知道。”
這麼下去聊個通宵毫無難度,麒麟忽然很殘忍地,有些想念皇叔毒發時候的模樣。一個人總是為別人頂天立地活著,也會讓人覺得他示弱樣子比較可愛。他握著她的手,旁若無人,只依靠她哪有徐德亮那老兒什麼事情!
麒麟拼了力氣將皇叔硬生生按倒在榻上:“您這典型就是好了傷疤忘了痛,生了病哪有這般操心的。”
卓頌淵也不抗拒,含笑躺了,漆眸晶亮:“那我明日再問你。”
嶽麒麟著急出門,趁勢便起了身:“孤看樣子也得去歇一覺,不然明天還不知如何應付您呢。皇叔也別太勞神了,若是睡不著,閉上眼睛數會兒羊也是好的。”
卓頌淵眼神黯去,面上笑意竟亦是漸漸淡了:“去罷。”。
嶽麒麟只道著急說錯了話:“皇叔不高興了麼?”
“無事,離京二日,竟是有些思念皇上。”
嶽麒麟暗自嘀咕人家到底叔侄情深,怏怏正要撤走,無念恰巧進來奉茶,看似無心地接了句:“說起來皇上真是至孝的好孩子,近來每回將王爺留宿宮中,皆是手捧詩經,在王爺床頭唸到王爺睡著呢。”
嶽麒麟回過身大為驚愕:“這般孝順!”
無念斟過茶水,又探了皇叔額頭,暗道這小太子真管用,王爺今日的燒去得倒還算快。待無念走了,麒麟復又坐下,給皇叔餵了兩口水,笑得有些侷促:“孤的腦袋裡也無那許多詩”
卓頌淵偏過腦袋,移開眼睛,仍是不大痛快:“太子去罷,本王可以自己數羊的。”
皇叔如今但要喚她“太子”,自稱“本王”,這不用猜便是生氣了。嶽麒麟暗暗憋笑,仍是好聲好氣:“孤給皇叔哼首燕國民謠可好?”
卓頌淵嘴硬:“不必。”
嶽麒麟不管不顧已然哼唱起來,民謠很長,這歌謠溫婉柔細,極能助眠,她又故意唱的胡語,皇叔聽不明白詞義,多少便能迷迷糊糊入睡了。
不想卓頌淵聽完,睜眼緩了神色問她:“這調子喚作什麼?”
嶽麒麟瀕臨崩潰,病榻上的人有興致問,她也只得好脾氣地答:“雪夜歌。”
“那個雪人,天亮之後化作了水?之前的故事是”
嶽麒麟覺得自己真是找死,皇叔對胡語竟是半通,居然勉強聽懂歌詞大義,早知她便哼首啟國的無字歌豈不省事?麒麟耐著性子:“嗯。這調子原是燕北的小歌謠,詞中唱的是,阿西堆雪人啊,雪人會說話,阿西和雪人去滑冰,雪人帶阿西去遊歷。他們上天攬月,他們下海捉鱉,阿西得意不凡,回家睡得香甜,夢裡四處炫耀。天亮時起來找雪人,雪人化作一灘水。”
燕北苦寒,半數山脈終年白雪皚皚。麒麟的本意是想挑支柔緩的調子好助眠,這支調子燕國孩子從小便哼,如今說完了故事再咀嚼,方才驀地驚覺,這詞曲之中竟然蘊含這樣一種悲涼基調。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