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深自己都不知道,原來這事他一直放在了心上。若不是被宣判了死期,他恐怕不會想起她,也不會發現這事始終窩藏在他心裡,窩藏得發酸發苦了。但酸也好,苦也好,畢竟十幾年了,酸和苦都是淡淡的,甚至釀出一絲甜了。
高中畢業後,聽說一向成績拔尖的林冬月在高考時中暑昏倒,數學只做了一題就被抬出考場。她的數學成績最後是三分,但其他幾門考得不錯,最後仍是上了一所普通二本院校。而元深卻憑資金贊助進了名校。
元深用指尖輕輕撫摸照片上林冬月的臉,感慨萬千。十六歲的時候她是多麼光彩照人。老師心中的好學生,同學們羨慕的榜樣,卻因一次考試失利,前途盡毀。大學畢業後不過找了份普通工作,匆匆嫁為人婦,過起平庸生活。
如今再見,不知是如何情景?或者,她肯不肯再見?
元深合上了相簿。
林冬月在這間茶室坐了已有二十分鐘。對方沒有出現。
奉茶小妹第二次進來添茶的時候,冬月怯怯地開口:“能否麻煩問下,訂這個包間的人叫什麼名字?”她的茶几乎沒動過,但奉茶小妹仍以一系列極為恭順並略顯繁複的動作為她換了一杯新茶,同時微笑著搖了搖頭。那真是一道極甜、極委婉的笑。從那笑,你可以看出她是多麼真心誠意在為你服務,並且對於無法回答你的問題是多麼真心誠意地感到抱歉。
正是這一系列的動作和微笑,讓冬月不安的心更加忐忑。她已看出,這不是一般人想來就能來的地方。自卑與惶惑的心緒讓她弄不清奉茶小妹微笑著搖頭是“不知道訂包間的是誰”還是“不能問,不能說”。侷促不安間,她再次下意識地抬手看錶,已經等了二十三分鐘了。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冬月想,會不會是個惡作劇?
昨日下班後,有個男人將她攔在公司樓下。男人高大俊朗,自我介紹叫彼得,倒是溫和恭謙、彬彬有禮的一個人,冬月便聽他說下去。他說,有位高中同學組織了一次同學聚會,請她去參加。冬月再問什麼細節,男人都只說“去了便知”。告別前,男人說了約定的時間地點,又給了她一個信封,說是“車馬費,一點心意”。男人走後,冬月開啟信封,裡面是厚厚一沓錢。冬月嚇了一跳,立刻關上信封,回去後才取出來數。共有兩千。兩千塊是她一個月的工資。兩千塊可以買到去全國任意一個地方的機票。
這種未知的謎團與憑空出現的錢財在冬月二十九年的平凡人生中極少出現。上一次出現還是十多年前,那已是很遙遠很模糊的記憶,她甚至記不清那個讓她討厭的人的名字和樣貌了,只覺得那是青澀歲月中一件無關緊要的煩心事。
而此刻的冬月,在走過了近三十年單調乏味的人生之後,對這樣突然出現的謎團感到一股新鮮的興奮。她對自己說,為了這兩千塊,也該去一趟。去一趟,這兩千塊“車馬費”就收得心安理得了,就不是白拿了。
所以這日午後,她請了半天假,花兩塊錢坐公交車去那個約定的地點。剛下車,還沒離開站臺,一輛黑色的轎車徐徐在她身邊停下。車窗降下,副駕駛的位置上正是昨天那位彼得先生。彼得下車為她開啟後座的車門。
冬月忽然覺得事情有些不妥,但哪裡不妥又一時說不準。她只覺得身邊的一切,從這輛車到彼得的一個眼神、一個微笑、一個動作,都讓人難以拒絕。於是就這樣稀裡糊塗地上了車。
一路上冬月都魂不守舍,老在想是什麼讓她這樣恭順、聽話、輕信,這樣毫無抗拒地上了陌生男人的陌生汽車。想了一會兒她想到了,是那該死的兩千塊錢。多少拐賣婦女的恐怖故事就是這樣開頭的。
好在車子開開就停了,停在一家店鋪前。冬月未及看清店鋪門面的樣子,就被裡面迎出來的服務小妹領進了包間。
這絕不是昨天說好的地方,冬月心裡判斷。她再次抬手看錶,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三十分鐘了。
正在此時,包廂的門被推開了。冬月抬起頭,看到一個胖胖的經理模樣的男人進來,對她淺淺鞠了一躬,微笑道:“林小姐,這邊請。”他做了個請的手勢,極其謙卑。冬月跟著他出去,經過彎彎繞繞的走廊,而後被領進了另一間包廂。
這房間比原先的那間大,光線卻稍暗一些。已有一人坐著,在竹簾後面,正在獨斟獨飲。是個身形高大的男子,看不清樣貌。
胖經理又朝冬月欠了欠身,做了個請的手勢,便幾步退出去,輕輕掩上門。
冬月一顆心怦怦亂跳。她猶豫了一下,朝竹簾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