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仲乍知自己心中以為天人的家主竟然降金,心中本就驚懼難過,聽陸大安莽撞聒噪,心中由驚極轉憤怒,擲酒囊於地道:「那是我折家第十代府州之主!你怎敢對他不敬?只怨我等在砦中訊息禁絕,家主老折將那折可求降金已有年餘,我父怕早已英魂不存,你拿什麼去救?」
陸大安幾年連遇潰兵至敗,已是憤極,適才忽知心中敬仰的折家居然降了、救了自己性命的佟仲家人又因此陷於不測之地,立時怒火沖天,只想仗手中刀去殺個痛快。待到被佟仲開口搶白這幾句,更添了幾分羞憤,於是亦怒道:「我管他什麼鳥家主,只要降了金狗便是該死,不敬了又如何?生身老父,有一絲念想,也該捨身一探。你這般推脫,即為不孝!」
佟仲瞪著眼前橫眉立目的渾人,怒極反笑道:「我家將軍是折家棄子,但他一向以折家血脈為傲、自按譜稱自己折家廿三郎的。我佟家三代為折家家將,一身榮辱與折家共之;我佟仲自幼和將軍一同長大,情同手足。如今家主降金,我等卻該如何自處?如若出砦再投吳玠吳經略軍前,吳經略對我等降將至親可還有一絲信任?父親自小教我,以折家為要,以大勢為要,以我家將軍為要,不論其他。我聽從父親教誨,保著將軍為國殺敵,便是孝道。如你所言,唯一死以殉,何孝之有?」
陸大安雖仍不平,卻無言以對,運力一刀砍倒火上烤架,背身道:「我只知道,當年未能回洛陽見我老父最後一面,遺憾至今。」頓了一頓,低頭坐倒,又咕噥道:「相公當年也說過,只知廝殺者如我,莽夫耳。可你方才說的那些,我卻不懂。」
佟仲聽他言中頗有蕭索之意,心中略有歉然。思及自己所經所處與父親音容笑貌,一時悲慼無言。烤架之木,本已燎烤乾燥,陸大安劈之落火,登時火光熊熊。長夜漫漫,荒村寂寥,只有火中木柴噼剝作響。兩人各懷心事在火邊枯坐,仿似要借這大火烘去內中的黯淡傷懷。
良久,佟仲長嘆一聲,起身向陸大安背影一揖道:「今日得逢哥哥如此一個陣前英雄,是小弟的福分。適才小弟心中慼慼、言語衝撞,還請哥哥寬恕則個。小弟行止,盡許與將軍。身有牽掛,不能如哥哥般快意恩仇。想著這就啟程趕赴我家將軍處,讓他知曉此事,也好早作決斷。青山不改,來日若有相逢,再與哥哥一同殺敵飲酒!」
佟仲一開腔,陸大安便已轉回身來。見佟仲行禮,亦不迭回禮。待佟仲說完,三幾下把自己結束好道:「我是個粗人,不會說話,傷了兄弟的心。兄弟說這等話,可羞煞我也!若是不嫌棄哥哥我粗手笨腳,我願與兄弟同行做一刀牌,護持左右。兄弟救了我的性命,這百多斤便是兄弟的了。」
佟仲見他神色鄭重、語氣甚誠,又念起此人委實粗豪,方才心中不快遂煙消大半,搖手道:「哥哥說的哪家話!你我皆是爽直漢子,些許爭執,怎值得哥哥如此?能得哥哥陪伴,實小弟所願。只是聽哥哥適才說要尋楊隊將」
陸大安聽佟仲前面幾句,已然喜上眉梢。待他說到尋楊隊將,哈哈一笑揮手打斷道:「我尋楊隊將,只為追隨左右、再殺金狗。折將軍乃是我素來敬仰的神箭英雄,殺金狗從不手軟,我隨了他豈不更好?只是如今我隨兄弟去,有三句話想問兄弟。」
佟仲亦笑道:「哥哥請講。」
陸大安抱拳道:「我隨兄弟去投靠,折將軍收我不收?」
佟仲回禮道:「哥哥忠義無匹、豪爽率直,我家將軍見了必定歡喜。再知哥哥是小種相公親隨,怎有不收的道理?」
陸大安正色道:「若有金狗當面,折將軍是殺是降?」
佟仲眥幾裂道:「殺之無赦,有死無降。」
陸大安向前兩步,執起佟仲雙手道:「做將軍馬前刀卒,死戰時我為第一,折將軍會否遂我心願?」
佟仲反手緊握陸大安雙手道:「若有死戰如太原之日,哥哥刀斷之時,定有我一弓隨殉!」
兩人執手互握,但覺胸中熱血沸騰,心意相通,幾近於一。一刀一弓再不多言,辨明方向、攜手並肩,就此漏夜啟程。
佟仲引著陸大安一路向西,飢食渴飲、風餐露宿。路遇數十次金軍遊騎,或戰或逃、或攻或避,箭射刀砍合作無間、殺傷金人竟近百數。先前趕路只靠雙腳,雪融泥濘,行動頗艱。後來殺金人奪馬,行進轉速,一日夜間,或可行百里有餘。旬日後,出陝西路,金兵漸少,佟仲每每能覷見同出砦來打探的箭營兄弟所留暗記。有了方向指引,行路更是迅捷。二人於路共同殺敵,感情日漸深厚,馬背上各敘了自己家事。佟仲知陸大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