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行不遠,便又看到幾具屍首,亦是金宋混雜。旁側樹幹,羽箭多穿。陸大安心切救援,只要求進,反是佟仲冷靜有加,想到五日前出陝西路時雖未降雪,卻曾有陰風陣陣,風中溼氣頗重,從而推斷這場廝殺定是五天前之事,故雖救亦不急於一時。倒是同袍兄弟的羽箭失落頗多,若是五天來一路廝殺,定已捉襟見肘。於是便拘了陸大安一同,儘量將散落各處的箭支收回後,才急趕向前。
如此行幾時便見幾具屍首、收十數枝可用羽箭,到得天黑,竟尋見屍首四十餘,收箭三百有奇。陸大安自恃力大,將箭枝全數捆了,負在自己背上。佟仲見戰況激烈、心懸同袍,急欲趕路,卻又恐陸負重難熬。與陸商議欲生火暫歇,倒被陸一陣搶白,大步流星將他拋在後頭。
擎著火把又行了半宿,雖是月明星稀,卻再也未尋見半點暗記,屍首羽箭也未曾再遇一處,只有雪地上腳印叢雜,似是大隊人馬、皆奔一向。沿跡再行未遠,風中飄來一陣很濃的血腥氣。二人辨明風向,往上風口疾奔,不多時,在一個谷口尋見了片慘烈修羅場。
二人首先踏足之處,只是血跡四濺,在皚皚白雪上打出點點黑洞。再往內中去,一具具屍首縱橫交錯、倒斃雪中,織成黑壓壓的一張大網,遮去了泰半雪色。網眼中本應晶亮的雪白卻成了一汪汪深紅,在皎潔的月光下閃著詭異的暗光。幾乎每具屍首上都插著一到兩根或赤翎或白翎的羽箭,乍一望去,一片白紅羽毛的蘆葦也似。蘆葦叢及深紅大網延至谷口幾根橫放的巨木前便告段落,偶有幾具屍首臥在巨木之上,身上卻不見紅白羽翎。整個場中血氣盈天,似剛退溫熱,讓人為之作嘔。
陸大安茫然四顧,胸膛劇烈起伏,小種相公隕落情景重現腦海,一時愕然難行。佟仲卻一邊挪動步子一邊顫抖著喃喃:「白羽盡,赤翎出,出則必授,授則必收。這這遍地赤翎未收」話未講完,他便」哎呀」一聲,一個縱身落到巨木後不見蹤影。
陸大安被佟仲的喊聲驚得醒過神來,抬眼見佟仲的身影被巨木遮蔽,於是也躍至巨木前翻身而過。巨木後亦是屍首處處,卻難見紅白羽翎,死者皆是刀劍所傷,故血腥氣更甚。佟仲一手蹲踞當中,抓著一隻被砍斷的粗壯臂膀、懷中摟著一具屍體,正在搖頭垂淚。陸大安心中亦悲、蹙眉向前,這才發現斷臂上繫著兩截黛色絲絛,與佟仲臂上的一般無二。而佟仲懷中人身有創傷十餘處、一截腸子垂在身外,可四肢卻是完好,這斷臂定屬於佟仲的另一同袍。陸大安記得佟仲曾言到,富平戰後神箭營只餘下十三人。懷中屍首是死透了的,那斷臂是一條右臂,切口平滑流暢、血脈已竭,斷臂人多半也是熬不住。神箭營中英雄,怕是隻餘十一了。
想起富平軍中箭雨潑天中便有倒在佟仲懷中漢子的一份,陸大安心中愴然,怒火倏地升騰。大踏步到佟仲身邊,拍肩把臂道:「兄弟且收了悲聲,帶我向前尋了金狗,共同為神箭營兄弟報仇!」
佟仲聞言將斷臂輕置於身側,拭淚道:「哥哥有所不知,我神箭營用弓雖俱為山桑,可箭矢卻是分為白翎赤翎兩種。白翎是鵝羽點鋼鏃,遇風則斜卻易制易補;赤翎是角鷹羽寒鐵鏃,可穿甲、不懼風卻極難造成。故我家將軍嚴令:白翎盡或射敵酋方可用赤翎,且射出後能收則必收。富平後羽箭失落極多,每人只餘赤翎兩壺。我剛才在前面見遍地赤翎,知是十一弟兄皆來了此處,可赤翎未收讓我以為兄弟盡數命喪了,這才失態至此。如今這陣中只有林童屍身和不知誰的斷臂,其他人應是逃得了性命。為今之計,你我當如前一般,多收些箭矢再往前去追趕。不然,我等皆是箭手,只哥哥一人用刀。若無羽箭可用,便是趕上亦無用武處了。」
陸大安重重頷首道:「既如此我去拾箭,兄弟去將這位林童兄弟的屍身葬了吧!」
佟仲將屍身放倒,起身遙指道:「哥哥且先助我將林童屍身與這斷臂抬到那處山凹,用石頭封了便是。屍身尚未僵透,其他人必定離此處不遠。一路行來,地上屍首金宋交雜,但宋人屍首我卻也是不識,此事透著蹊蹺。你我多拾些箭枝,儘速趕去才是正理。若救之得勝,自可歸此再葬,若救之同死,則共將身子付與這西北河山便是。」
陸大安自問難及佟仲的冷靜聰明,心中對這個生死兄弟的行事暗暗佩服,點頭應了,便依佟仲所言搭了屍身後去收集箭矢。因剛聽了佟仲解說,便往赤翎多處去收,間或收些白羽。收多了抱不得,就近撕了地上金人的衣衫捆做三大捆,連同前面收的那捆一同扛起。佟仲這邊亦是依此法扛起兩捆,與陸大安打個招呼,沿著腳印共同向前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