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元豐二年(一0七九)三月,他調任江蘇太湖濱的湖州。在他到任謝恩奏章上,他說了幾句朝廷當權派覺得有點兒過分的話。
只要他單歌詠人民的疾苦貧窮、捐稅、徵兵,那派小人還能裝聾做啞,置之不顧。
現在他直接指明那些小人,其中有在王安石勢力下躥升起來的李定和舒直。朝政是在無以名之的第三流人才的掌握中,這類人是唯利是圖隨風轉舵,既無所謂東,也無所謂西。蘇東坡過去曾不斷給皇帝上表,每次皇帝看了他的表章,就向侍臣讚美蘇東坡。現在我們想起來,這些小人以前曾經阻擋蘇東坡進京城。萬一蘇東坡蒙召當權,可就真有危險,因為新政的領導人物那時不是已經失勢,便是已然退隱。
蘇東坡到任謝恩表只是例行公事,譬如略敘為臣者過去無政績可言,再敘皇恩浩蕩,以此美缺相賜。但是蘇東坡說:“伏念臣性資頑鄙知其愚不適時,難以追隋新進。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養小民。”“新進”一詞,在王安石口中是指突然升遷的無能後輩。在過去為新政的朋黨之爭裡,這一名詞是固定代表那種含義的。
李定和舒稟心想蘇東坡為什會自信能逃得出他們的手心呢?並且他說在他那個年紀,他擔任地方官是因為他不可能再惹是生非。他是不是暗示那些在朝為官的必然會惹是生非呢?古之文人學者,因為沒有民權的保障,在措詞造句上,便發明出一種極其微妙難以捉摸的表現法,而閱讀的學者也養成一種習慣,樂於尋求含義於字裡行間之中。在中國古代,朝廷的公報是固定按期出版的,可以說是中國最早的報紙。
蘇東坡所寫的文字,照例惹人注意,這次謝恩表,使那些“新進”成了讀者心目中的笑柄。
在神宗熙寧元豐二年(一0七九)六月,一個御史把蘇東坡謝恩表中的四句挑出來,說他蔑視朝廷而開始彈劾他。數日之後,舒稟,當時尚在御史臺,找了幾首蘇東坡的詩,內容關於農人青苗貸款,農人三個月無鹽吃,還有燕子與蝙蝠爭論的寓言。他說寫的那種詩,顯示蘇東坡不但考慮欠周,也是不忠於君。舒稟隨同彈劾表章,附呈上蘇東坡印出的詩集。李定,現今升為御史中丞,也隨後跟上一表,陳述有四個理由,蘇東坡必須因其無禮於朝廷而斬首。一共有四份彈劾蘇東坡的表章。
這件案子交予了御史臺。李定,當年因隱瞞父喪司馬光罵他是禽獸不如,現在擔任檢察官。他挑選了一個極其能幹的官吏派到湖州去,免去蘇東坡的官職,再押解入京受審。御史請求,一路之上蘇東坡必須關入監獄過夜,皇帝不許。神宗皇帝從無意殺害蘇東坡,不過這個案子既然依法控告,他也願予以充分調查一番。
蘇東坡的一個好友王洗,是他印了蘇東坡的詩集,聽到這個訊息,趕緊派人去給南部的蘇子由送信,子由立刻派人去告訴蘇東坡。這可以說是使者之間的大競賽。
朝廷使者偕同他的兒子和兩個御史臺的兵丁火速出發。但是他兒子在靖江忽然生病,於是耽誤半天的行程,結果蘇子由派的使者先到。
這個訊息到達時,蘇東坡是何等心情,我們必須要知道。他到達湖州不久,也很喜歡這個新職位。他常和長子去山林間漫遊,同遊的還有子由的女婿、女婿的弟弟。在蘇東坡記遊飛英寺的詩裡,他說自己“莫作使君看,夕以中已非”。他最好的朋友畫竹名家文與可已在二月去世,他一直哭了三天。在朝廷的差官正越程前去逮捕他時,他正再度創覽他蒐集的名畫,那是七月七日,正拿出來到院子去晾。他的眼光正好看到文與可送給他的一幅絕妙的竹子,不覺流下淚來。那天他寫的那一條筆記特別表現他的奇思幻想,記述他與文與可的友情。
與可畫竹,初不自貴重,四方之人,持綜素而請者足相躡於其門。與可厭之,投諸地而罵日:“吾將以為襪。”及與可自洋州(今陝西洋縣)還而餘為徐州,與可以書遺餘日:“近語士大夫,吾墨竹一派近在彭城,可往求之。襪材當蘋於子矣。”
書尾複寫一詩,其略日“擬將一段鵝幫絹,掃取寒梢萬尺長。”予謂:“與可村長萬尺,當用絹二百五十匹,知公倦與筆硯,願得此絹而已。”與可無以答,則日吾言妄矣,世豈有萬尺竹哉。餘答其詩日:“世間亦有千尋月,竹落庭空影許長。”
與可笑日:“蘇子辯則辯矣,然二百五十匹吾將買田而歸老焉。”因以所畫第簍谷堰竹遺予日:“此竹數尺耳,而有萬尺之勢”根據孔平仲的記載——孔平仲是蘇東坡的朋友,他是聽湖州祖通判卿說,蘇東坡遭逮捕時,那位通判正好在唱—蘇東坡已經先得到子由給他的訊息。他可